宋清和看着林怀章，叹了口气，说道：“林怀章爱怀真，但是他不敢动手。你爱怀真，也敢动手。所以他选了你。”

宋清和终于转头和秦铮对视：“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如果爱你，便不会让你杀了他飞升的。手刃道侣飞升，你要愧疚不忍千万年吧。”

秦铮木然点头。

宋清和摇头，叹息一声，说道：“可惜怀真只在乎飞升，不在乎你的感受。”

宋清和笑了笑，转头替宋怀真问道：“林仙人，飞升是什么感觉？”

第110章 悠悠天地间，不会死相逢。

飞升是什么感受？

是灵魂被剥离□□, 投入无垠熔炉的灼烧？还是挣脱尘世枷锁，沐浴亘古未有的自由之光？自太素仙人之后，神州再未有白日飞升之人。偶然听闻飞升之事, 或发生在荒郊野岭, 仅有弟子观摩, 甚至无人目睹，仅凭遗迹推断而得。那是一个连想象都显得遥远的存在。

宋清和却亲眼看到了。

雷声滚滚，竹林间的空气仿佛凝滞, 林怀素的身影在灭世般的劫雷中逐渐升腾, 金光不再是温和的圣洁，而是如同吞噬一切的烈焰，包裹着他的身躯。天地间只剩下雷鸣与仙乐齐鸣, 那仙乐庄严而冷漠，不似庆贺，更像是一种宣告。所有的一切，山川草木，飞鸟走兽, 甚至连观礼的修士们都不由自主地弯下了腰, 都在朝他低伏。宋清和看着这一幕，视野被金光刺得模糊, 耳膜被雷音震得轰鸣，心中涌上了一股无法言喻的戚然,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胸腔里碎裂开来。

原本参加婚宴的宾客围了过来, 人人脸上都带着如出一辙的震惊与痴迷。

仙乐阵阵，雷声轰鸣, 这世界的所有谜底仿佛向你敞开。

一切不可能之事，在这一刻仿佛都成为可能。

宋怀真奄奄一息, 像一片被狂风蹂躏过的残叶，靠在林怀章怀里，仰头看着被金光笼罩的林怀素。他带血的脸上露出一丝虚弱而诡异的笑意，唇间似在呢喃什么。然而，他双眼中的神采如同风中残烛，迅速黯淡、熄灭，化作了无尽的空洞。

“大道得从心死后，此身误在我生前。”

宋清和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只觉得胸口仿佛被一只手死死攥住。他看着这一切，眼角不知何时已带上了泪意。

即见仙人，云胡不喜？可为何，这喜悦如此沉重，如此悲凉？

仰望着云中天门的洞开，听着那威严而庄重的声音响彻天地

“天门铜锁生寒霜，人世旧桥断流光。青使路断千年月，一缕情魂渡死荒。”

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铁块，砸在宋清和的心上。宋怀真中剑身死，林怀素白日飞升。好一出杀夫证道，好一场情魂渡死！宋清和心中五味杂陈，那滋味是荒谬、是悲愤、是恐惧，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与那个冰冷死去的宋怀真的共鸣。他看着那道金光毫不留恋地远去，仿佛人间的一切都已是昨日尘埃，胸腔中又是震撼，又是难以言喻的悲凉，像是在盛大的庆典中独自凭吊一场无声的葬礼。

“我不记得了。”劫雷散去，乌云也随之消失。秦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低沉却透着一丝空茫。

“上界是何模样，我已全然没有记忆。”秦铮站在不远处，目光追随着金光的方向。他缓缓开口：“我在飞升雷劫之时，丢失了幽精一魂、非毒、伏矢二魄。”

宋清和猛然转头看他。

秦铮继续道：“这一魂二魄，跟着你入了轮回。除了你，我谁都不记得。”

宋清和胸口一跳，心头大骇。他虽早已接受秦铮乃是太素仙人下界托生，也知道自己与宋怀真有某种联系，但听到秦铮的话，仍感到难以置信。

秦铮接住一片飘落的竹叶，而后说道：“直到你找了个正一道士帮我招魂，我的一魂二魄才归位。”

宋清和愣住了，脑中一片空白，他完全没有印象。皱着眉头的样子显得既迷茫，又隐隐透着防备。他试探着问：“我……招魂？”

秦铮看着他的表情，眉头微微皱起：“你忘了？”

宋清和迟疑着点了点头。他心底隐隐有些不安自他在恶臭黑暗的地底醒来，他就知道自己丢失了一部分记忆。江临虽然和他确有神魂印记，但他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他下意识又看了秦铮一眼，秦铮看样子之前认识他，又是仙人，还对宋怀真一往情深，想来不会伤害他。宋清和也想找秦铮问问，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又丢失了什么记忆。

“为什么？” 秦铮皱着眉。

突然，一道略带疲惫的声音传来：“陶仲文拿走了他的记忆。”

宋清和循声望去，发现江临不知何时混入了人群，像一道悄无声息的影子，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一点也不打眼，绝无被陶仲文发现的可能。

“原来太素仙人杀夫证道之事居然是真的，果真是大道无情啊！”江临叹了口气，走上前来，握住了宋清和的手。

秦铮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又看了伏在宋怀真尸体上几近崩溃的林怀章，竟然微微一笑，那笑容在沾染了血腥和悲剧的背景下，显得格外刺眼，说道：“并非如此。”

秦铮的声音低缓，却在显得格外清晰：“并非是杀夫便可证得大道，而是至精至诚、至情至性。大人而不失赤子之心，方得飞升。”

宋清和几乎要激动到全身发抖了，仙人现世，耳提面命，这是何等机缘！江临也紧紧握住了宋清和的手。

“我自问至精至诚，心性尚可，但并非至情之人。” 秦铮的声音低了下去，他看向不远处宋怀真的尸体，目光中带着些许复杂的情绪，那情绪里有愧疚，有茫然，甚至有一丝……迟来的温柔，轻声道：“这天之后，我才知道，什么是情之一字。”

宋清和如遭雷击，颤声问道：“所以并非大道无情，需要断情绝爱才能飞升？”

秦铮点头道：“大道至情，众生有情。发乎真意，出乎本心，才能百劫而不垢，一往而情深。”

“怀真，你猜错了。” 秦铮看着宋怀真的尸体，露出了一点点苦涩的笑意。“你一向聪明，偏偏这里猜错了。”

宋清和哽住了，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堵住了一样，沉重得让他无法呼吸。他怔怔地站在原地，回味着秦铮的话，脑海中却反复闪现宋怀真中剑时那空洞而解脱的眼神。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何其可笑！何其残忍！

林怀素杀夫而飞升，世人以为他断情绝爱，谁曾想到，他却是因悟到情之一字，方才得证大道。“一缕情魂渡死荒！” 这谶语般的诗句，此刻听来字字泣血。宋清和心中只觉此事荒谬得可笑。即替宋怀真感到不值，又为千年来那些无辜被证道者感到惋惜。

宋清和又看了一眼宋怀真，林怀章还在手忙脚乱满脸泪水试图替宋怀真止血，徒劳而绝望。江临跟着宋清和往了过去，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们本以为陶仲文的目的是再现飞升。没想到飞升就在他眼前，他竟看都没有看一眼。”

秦铮也转头看林怀章，带着点叹惋道：“怀章至情至性，但精诚不足。” 一句话，便判了林怀章永无飞升之望，也道尽了这“大道”的残酷标准。

江临还想说什么，忽然，他皱眉捂住了脑袋，像是痛极一般弯下了腰。

“江临！” 宋清和下意识扶住了他，对林怀章那点同情和感慨立刻烟消云散，急切对秦铮道：“林仙人，救救他！”

然而，秦铮还没什么动作，宋清和手上一空，江临居然凭空消失了。

宋清和心头大震，但还没说出话来，他也脑袋一痛，身体一软，眼前一黑，就失去了意识。

“醒醒！醒醒！”

一道急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紧接着，宋清和感到脸上“啪啪”被拍了两下，力道不轻，带着些许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