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在一夜风流上,不很合算。

大手大脚的谢小公子忽然抠唆起来。

不理老鸨讨价还价的暗示,他挑了间二楼的上房坐了,吩咐道:“请两位唱得好的姑娘过来唱几支小曲儿,再上些点心茶水,这里不需你伺候。”

老鸨愣了愣,暗骂他口气颇大,却原来是个花架子,脸上却恭恭敬敬应了,着两个姐儿进去伺候不提。

两个二八少女轻舒歌喉,款拨琵琶,声音婉转如黄鹂,唱得人身心舒畅。

谢知方翘着二郎腿,嗑着瓜子儿,一副标准的风流公子模样,挑开窗子往下观望。

舞台上一位脸上蒙着薄纱的女子正在弹奏瑶琴,其音清越空灵,似有哀怨不平之气,底下却人声鼎沸,数十名男子目光贪婪地看着佳人曼妙的身影,议论着今日哪位客人能够有幸做她的入幕之宾。

林煊不惯这样的场合,越听曲子脸越臭,好不容易捱过一盏茶的功夫,不耐烦地看着那个穿鹅黄衫子的少女:“声音有气无力,软绵绵的,你们妈妈不给你饭吃吗?”

少女唬了一跳,委屈地欠身赔罪。

谢知方扶额叹道:“阿煊你为何这般不解风情?人家这叫娇软可爱,唱的曲子也挺好听的呀!好好说话会死不成?”

他走过去扶起少女,哄道:“我这兄弟没和女子打过交道,不大会说话,快别哭了,瞧瞧,眼睛都红了……”说着便从袖子里摸出帕子帮她擦泪。

少女被俊俏公子的温柔小意羞红了脸,想看他却又不敢看,悄悄用手指勾划他掌心。

自打重活这一回,谢知方还没开过荤,见她做出这副姿态,长得又小家碧玉,我见犹怜,难免有几分意动,凑近她粉颈,深嗅了一口。

嗯,香软馥郁,却不浓烈,是他可以接受的类型。

见他这么见色忘友,为一烟花女子编排自己,林煊不由冷笑连连。

说自己没和女子打过交道?他除了和嫡亲姐姐日日黏在一处,又和别的什么女子打过交道了?

有心想甩袖走人,可看他色欲熏心的样子,若是自己就这么撂挑子走了,保不齐他便会留宿于此地,拥三五美人大被同眠,着实教人气恨!

林煊将双脚钉在地下,转头看楼下众人竞拍秦曼初夜的热闹景象。

谢知方正恼林煊通没个眼力见,却见小厮双囍在门口探头探脑。

他心下纳罕,招手道:“双囍,你怎么来了?可是家里有事?”

双囍看见他,愁眉苦脸地滚进来磕头,如丧考妣之色:“爷,您可让小的好找!您怎么、怎么能到这种腌臜地方?快跟小的回家去罢!”

谢知方不以为意:“急甚么?乘兴而来,如何能败兴而归?我明早再回去……”

双囍实在捱不过,小心看了眼和少爷紧紧挨在一起的烟花女子,凑到谢知方耳朵边,极小声地说了句:“大小姐……大小姐发现您不在府里,急得了不得,使府里的护院和下人们都出来寻,听说您来了行院,气得……气得……”

谢知方立时变色,失声道:“姐姐全知道了?”

双囍苦着脸道:“何止知道……小姐不听人劝,坐了轿子出府,就在一条街外的巷子里等着,使我过来捎话,说……说您若是执迷不悟,她便拼着脸面不要,亲自进来寻您!”

谢知方“腾”地一下跳了起来,慌得手足无措,满地乱走,揪着林煊救命:“阿煊,我我我、我该怎么跟我姐姐解释?”

林煊忍不住啐了他一口,冷笑道:“这会儿知道后悔了?东窗事发,你抵赖辩白还有甚么用?说你来喝茶,还是来听曲子?你姐姐又不是无知孩童,她会信吗?还不如老老实实回去认错,方是正经!”

谢知方细想他说的也是正理,跟着双囍急匆匆往外走,嘴里抱怨道:“既然知道我在这里,使你们悄悄过来寻我就是了,再不济着护院五花大绑把我押回去,何必亲自走这一趟?外面月黑风高,可别遇见什么歹人!你走快些!别叫姐姐等急了!”

林煊跟在后面出去,因想着他被姐姐教训一顿也能老实几天,便乐见其成,自牵了马往家里走。

一路大步流星赶至巷子,远远望见一辆马车,谢知方又心里打鼓,脚步踌躇起来。

还不等他近前,绿萼便隔着窗子对谢知真禀报了句什么,过了会儿走过来,对他传话:“小姐请少爷速速上马归家。”

谢知方如蒙大赦,连忙“哎”了一声,跳上马为姐姐开道。

他以为自己逃出生天,却没想到刚一进府,便被几名人高马大的护院动作利落地捆起手脚,面朝下按在春凳之上。

私底下和他喝过好几回酒、称兄道弟的护院统领顶着张面无表情的死人脸,拿着根足有手腕粗的杖棍,立在他身旁,铁面无私地道:“小少爷,大小姐有命,令我等施以五十杖家法惩戒,对不住了。”

话音刚落,只听风声赫赫,一记击打结结实实砸在他的后臀。

冷汗瞬时涌了上来,谢知方却还没从这惊变中回神,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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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回 棍棒教弟且哭且劝,通晓人事是喜是恼

在他原本的设想里,温柔可亲的姐姐要么冷落他几日,要么苦口婆心地劝说他浪子回头,而他只要将整件事推到林煊头上,亦或说自己只是出于好奇,便可敷衍过去。

她再生气,也抵不过他装傻充愣、死缠烂打的本事,再不济拼着男子汉的面子不要,趁没人处给姐姐磕几个头,发一回毒誓,再卖卖乖,说说软话,不怕不能将人哄转。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姐姐竟然连一句训斥的话都懒待说,径直让护院们打他!

“啊啊啊!”谢知方见机极快,伸着脖子冲向马车的方向,叫得惨绝人寰,“好疼!疼死我了!”

棍棒击打皮肉发出的闷响不绝于耳,他皮糙肉厚,又有内功加持,这五十杖倒也不是受不住,却还是怪模怪样地胡乱扭动,大声痛呼:“姐姐!姐姐!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饶我一回吧!别打,别打!哎呦喂!”

护院统领被他唬住,疑心是不是自己下手过重,动作不由得慢了下来,扭头看向枇杷,低声请示:“小少爷细皮嫩肉的,怕是禁不住这么严厉的刑罚,姑娘不如向小姐求求情,打个一二十杖,也还罢了。”

还不等枇杷传话,一道柔婉动听却分外严厉的声音自马车里传了出来:“家法不可违,五十杖一杖也不能少。”

谢知方愣住,旋即又怪叫起来,一会儿赌咒发誓,一会儿可怜兮兮,口里吐出的话比受的刑杖多了十倍不止。

“姐姐……姐姐你给我个机会解释好不好?哎哎,我的后腰好疼!刘统领你是不是不小心把骨头给敲断了?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不能下这么重的毒手啊!”

“姐姐,求你了,让他们住手吧!我的屁股都被打烂了……母亲若是在世,不知道要哭成什么样子,罢了罢了,在世上受这罪,还不如随母亲一同去了!母亲……哎呦……”

谢知真端坐在马车里,细嫩的手将雪青色的帕子揉成一团麻花,手心有冷汗沁出,一双顾盼含情的美目呆怔怔的,看向幽暗的厢壁。

谢知方每叫一声,她便微不可查地打一个抖,却还是硬下心肠,不做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