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换上繁复精致的女装,谢知真有些不适应,理了理云袖,坐在妆台前淡扫蛾眉,轻点胭脂,做回那个谨言慎行的大家闺秀。

十五早和众人混熟,这会儿趁初一不在,溜下来抱着枇杷留给她的鸭腿吃得欢实,抬头瞧见谢知真倾国倾城的容色,傻笑道:“小姐可真好看。”

谢知真羞涩地笑了笑,使青梅抓给她一把蜜饯。

十五朗声道谢,将蜜饯尽数装进襟内的暗袋里,用袖子擦了擦油乎乎的嘴,轻轻一跃便消失在梁上。

宋家三位老爷亲自来接,二老爷宋岐见儿子黑瘦了不少,已然有了顶门立户的模样,颇为感慨的捋着一把美髯,连声赞道:“好,好,平安就好。”

宋永澜和宋永涵两个迎上前,彬彬有礼地和谢知真见过,跟宋永沂笑闹了几句,骑上白马,簇拥着谢知真所坐的轿子往宋府而去。

回到家中,太夫人见外孙女儿毫发无损,长成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一时百感交集,抱住她心肝肉地大哭了一场。

谢知真也跟着流了回眼泪,待老人家情绪缓和下来,方才正式见过诸位长辈,将随船带回来的礼物拿出来分发给众人,就连府里的丫鬟小厮们,也一个不落,一时间屋子里喜气洋洋,好不热闹。

宋家最小的孩子阿宝已经学会走路,生得白白胖胖,虎头虎脑,在乳娘的搀扶下给谢知真做了个揖,奶声奶气地唤:“姐姐……”

谢知真的心化成一滩水,连忙弯下腰将阿宝抱在怀里,使下人们搬进屋一个半人多高的西洋琉璃座钟,通体翠绿欲滴,到了整点,里面还会钻出七八只布谷鸟,羽毛鲜亮,叫声清脆,端的是栩栩如生。

阿宝喜欢得了不得,咿咿呀呀地叫唤,热情地糊了她一袖子的口水。

一家人用过团圆宴,谢知真回到旧时所住的院子里,见弟弟寄来的家信积满好几个匣子,脸上笑意微收,神色不辨喜怒。

枇杷见她没有拆看之意,连忙将匣子抱走,依着旧例一封一封腾到妆奁内,见底下两层抽屉俱已塞满,暗暗叹了口气,有心想问她要不要换个地方存放信件,又怕给她添堵。

罢了,明日托三少爷再打个新的罢。

沐浴之后,谢知真散着湿淋淋的青丝,由枇杷用干净的布巾小心擦拭,挑亮烛火,翻看攒了一年的邸报。

她不在中原的这段时间里,谢知方参加了大大小小二十多场战役,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立下显赫军功,官职一升再升,显然是深受宁王器重。

谢知真提着心一封一封看完,见上面并无甚么关于弟弟的坏消息,暗暗松了口气,唤来留在此地看家的大丫鬟红杏,问道:“父亲母亲在长安可好?他……去岁回家过年没有?”

红杏答道:“老爷夫人都好,只是……听说老爷又往家里纳了几房小妾,每日里眠花宿柳,和夫人的关系越发僵了……少爷依旧没有回去,今年二月倒是抽空往临安来了一回,知道小姐依然没有消息,好不失望,在小姐的房间里坐了半日,留下两只毛茸茸的雪兔,当晚便急匆匆地离开,似乎是有要事在身,连晚膳都没来得及用。”

她们都知道少爷的心思,先开始觉得他丧心病狂,心疼自家小姐可怜,可时日久了,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儿。

这两年,少爷变化极大,城府渐深,杀气凛冽,不像原来爱说爱笑,添了几分阴郁沉默,看人的眼神凉沁沁、阴森森的,唯有对小姐的心,从来没有变过。

不提别的,单说他不回长安过年,却披星戴月地一趟趟往这儿跑,意思再明白不过他只把小姐在的地方,当做自己的家。

谢知真沉默半晌,道:“知道了。”

第二日,三夫人带阿宝过来顽的时候,她破天荒地使青梅将两只兔子提了进来。

这雪兔不比家养的垂耳兔,个头极大,皮毛厚实,在宋家的日子过得不错,吃得肥肥胖胖,憨态可掬,远远看去,像两颗肉球。

它们正值换毛期,身上的毛发一簇白一簇黑,奔跑跳跃时绒毛乱飞,犹如下了一场雪雨。

阿宝咯咯直笑,大着胆子戳母兔圆滚滚的身子,这兔子性情极温顺,不但不躲,还凑过来吃三夫人手里的草叶。

谢知真拿着细齿的梳子,颇有耐心地帮兔子梳理毛发,梳下来的白毛拢到一起,聚了好大一团,差不多可以捏一只兔宝宝。

阿宝玩得困了,揉了揉眼睛,三夫人将她交给乳娘抱着,起身告辞。

送走了她们,谢知真嘴角噙着笑,转过身却看见公兔子骑在母兔子身上,粗壮的后腿不住挺动,竟然当着众人的面交媾起来。

十五从房顶探了个脑袋出来,好奇问道:“它们在做甚么?呀,它摔下去了!”

只见母兔子拒绝配合,挣扎了几下,将公兔子掀翻在地,一蹦一蹦地逃进了笼子里,留给它一个无情的背影。

几个丫鬟面面相觑,谢知真的脸色冷了冷,沉声道:“既然阿宝喜欢,你们将这两只兔子送到三舅母的院子里罢。”

远在千里之外的谢知方还不知道自己好心办坏事,鼻子奇痒难忍,“阿嚏阿嚏”连打好几个喷嚏。

他摸摸发酸的鼻子,“嘿嘿”一乐,暗想:必是姐姐有所松动,开始思念我了。

第一百一十五回 世事如棋各奔忙,故人落魄诉不平(双更第一更)

知晓了姐姐平安归来的消息,谢知方归心似箭,恨不得立时插上翅膀飞到临安去,奈何军务繁忙,新近又挑了训练新兵的担子,实在脱不开身,只得秘密增派人手,将宋府里三层外三层保护起来,力求万无一失。

这一二年,季温瑜动作不断,照着前世里的老路子暗中拉拢各方人马,玩弄人心的本事臻于化境,动起手脚来自然事半功倍。

一切进行得很顺利,他渐渐耐不住性子,加快了夺位的进程,费尽心思寻了位须发皆白的老道士,仙风道骨,气度从容,瞧着比前世里宁王献给陛下的那位还能唬人,使了手段将人送到宁王麾下,宁王果然上钩,没过多久便将道士送往长安。

陛下春秋鼎盛,本未到炼丹药求长生的年纪,谁成想这年春天选秀进来的妃嫔之中,竟有一对双生的绝色,生得如花似玉,又知情识趣,陛下难免贪恋美色,连着在她们姐妹俩的合欢宫中宿了十来天,便有些力不从心。

宁王这一着之于陛下,有如瞌睡了送上软枕,来得正是时候。

陛下用了道士炼制的红丸,立时龙精虎猛,如有神助,把两个美娇娘肏弄得晕了过去,犹嫌不足,又去了丽贵妃宫中,将个雍容丰腴的贵妇人干得香汗淋漓,娇啼不止,直颠狂了半夜。

经此一事,陛下龙颜大悦,赏了道士一个正三品的官职,赐封号为“玄诚真人”,令他每日里在宫中的长清观中炼丹打醮,自此常为后宫诸人炼制一些强身健体、益寿延年的丹药,服用者满面红光,健步如飞,不免对仙长的本事赞不绝口。

没过多久,玄诚真人便声名大噪。

因着心里存了提防,他严密监视着谢知方的动向,对方如前世里一样功勋卓著,颇受宁王赏识,除了打的胜仗多了些之外,再也没有出现过异样之举。

四处寻不到谢知真的下落,他心烦意乱,又不能一直空悬着正妃之位苦等,权宜之下,娶了位升斗小官家的女儿,继续韬光养晦,扮演备受冷落的皇子。

那女子的姿色身段不如谢知真多矣,性子也木讷寡言,在床上无甚滋味,时日久了,他的头痛病不轻反重,好不容易熬到正妃的肚子传来喜讯,立时纳了两房姿色出众的侧妃,又使人照着谢知真的模样往民间搜寻替代品。

这些腌臜事,谢知真一概不知。

四月初五,宋永沂手下的几个管事将货物清点完毕,送往不同的铺子发卖。

那些货物大多是谢知真亲自挑选的,如今眼看要变现成银子,她心里有些好奇,便提出想去铺子里看看行情。

宋家诸人一向是不拘着她的,闻言立时备好软轿,二三十个下人簇拥着,送她往商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