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呸呸!”谢知方发现找来的这丫头功夫虽好,却有三句话气死人的本事,“甚么见不到?爷和姐姐的好日子,往后还多着呢!闭上你的乌鸦嘴!”

十五老老实实闭上嘴,初一神不知鬼不觉地现身,对他拱手赔罪:“十五年幼无知,口无遮拦,我必会对她严加管教,还请谢少爷勿怪。”

谢知方对他十分尊重,将随身带着的一万两银票递过去,道:“请先生和十五姑娘随我姐姐一同出海,海上多风浪,异域又人生地不熟,难免发生些不在我掌控的事,到时候,千万护我姐姐周全。这是一半的酬金,另一半等你们平安归来,我再亲手奉上。”

初一师门凋敝,师傅已有八十岁高龄,一年比一年糊涂,偏又滥好心,捡了许多娃娃在山上,供养他们的衣食用度、教他们识字习武、为身体孱弱者延医抓药,种种花销耗费甚巨,因此缺银子缺得厉害。

他接过银票,郑重答应了谢知方的请托,又盯着十五把谢知真在临安这半年来的大事小情,事无巨细地汇报了一遍,这才告辞离去。

谢知方牵肠挂肚地随宋永沂进了他的院子,还没回过神,便被宋永沂照着肚子狠狠揍了一拳。

“啊!”对方倒是顾忌着没有打他的脸,这一招却正中还未愈合的箭伤,谢知方痛叫一声,踉跄着往后退,衣领遭宋永沂捉住,重重摔在地上。

宋永沂骑在他身上便是一通好打,一边揍他,一边气势汹汹地问:“我早就想问你,你和真妹妹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只要一提起你,她的神色就恁般不自在?为何你不敢去见她,却要插手关于她的所有事,连她每日用甚么胭脂水粉都要管?”

他是这一辈里的人精,早从诸多蛛丝马迹察觉出不对,却不敢往那个惊世骇俗的地方想。

谢知方并非打他不过,却咬着牙吸着气,老老实实受了这顿打,直到宋永沂发泄完怒火,方才哑声答他:“三哥不是已经猜出来了吗?何必明知故问?”

“我要听你亲口说出来!”宋永沂心下一沉,喘着粗气恶狠狠瞪着他。

谢知方从地上爬起来,擦了擦嘴角的血,神色淡定从容:“我喜欢我姐姐,想要挣个前程出来,把她娶回家,姐姐知道了我的心思,这才对我退避三舍。”

宋永沂被他气得直捂心口,道:“我当时对真妹妹一见倾心,托我母亲向你提亲,你是怎么搪塞我的?说甚么血缘太近,于子嗣有妨碍。怎么,亲姐弟就能正常生孩子了不成?”

此事是谢知方理亏,他抿了抿唇,道:“三哥,是我对不住你,我控制不住对姐姐的感情,自己打了自己的脸,因此,今日无论你怎么打我,就算往我身上戳几个血窟窿,我也无话可说。只是,我已经拿定了主意,绝不可能回头,你也莫要多费口舌劝我。”

他顿了顿,说及子嗣的事:“我对血脉传承并无执念,甚至还觉得是个麻烦,谢家又没有皇位要继承,我父亲好色薄情,我也不是甚么好人,到我这里断子绝孙,说不定对世人还是桩幸事。至于姐姐……”

他沉吟许久,说得万分艰难:“若她想要孩子,我……我可以让她选一位如意郎君,和那人结一段露水情缘,生下的孩子,我会当做亲生儿女小心教养。只要姐姐肯留在我身边,让我付出甚么代价,我都毫无怨言。”

宋永沂瞠目结舌,好半晌才道:“我看你是疯了。”

“早就疯了。”谢知方苦笑一声,郑重拜托他,“我请三哥带姐姐出海,一是避免那狗贼找上门纠缠,二是希望三哥领着姐姐见一见名山大川,赏一赏异域风光。她在深闺里养得太久,难免囿于眼前方寸天地,不得释怀,常往外面走走,瞧瞧西洋人是如何我行我素,随心所欲的,看看异国女子是怎么抛头露面,在大街上自如行走的,心境必能开阔许多,对身子也有益处。”

宋永沂不料他的思虑竟然深到这地步,长吁短叹半天,倒有些欣赏他的光明磊落,顽笑道:“你就不怕我和真妹妹朝夕相处,近水楼台先得月?”

“三哥既有陶朱之富,又有孔墨之德,必不会做这等挖人墙脚的事。”谢知方三言两语将他架在高台上,目光极为诚恳,端端正正行了个大礼,“往后这一两年,就全仰仗三哥了。”

宋永沂教他说得好没意思,摸了摸鼻子,道:“丑话说在前头,若是真妹妹始终对你无意,你不能强迫于她,尤其不要使那些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无赖手段!”

谢知方叹了口气,道:“若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对她有用,我早就做了,何必等到现在?”

他从下属手里拿过一个盒子,里面摆满了长安最时兴的胭脂水粉、云翠珠簪,照旧交给宋永沂,道:“只说是二舅母送的,千万别提我的名字。”

宋永沂托着沉甸甸的锦盒,看着他比往日清俊、却不如往日飞扬的脸,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儿,直到送他上马,方才低低说了句:“你放心,只要有我在,必不会让真妹妹有半点儿闪失。”

谢知方重重点头,想了想不放心地道:“我拿三哥当兄长、当知己、当君子,三哥千万记得‘朋友妻不可戏’的道理。”

宋永沂瞬间变了脸色,斥道:“滚!”

三月十八日,谢知真携枇杷、青梅和几个仆妇,登上大船,驶向蔚蓝无垠的大海。

第一百零八回 登异国天高海阔,撞乱象用心良苦

谢知真头一回坐海船,适应了风浪的颠簸之后,常常戴着帷帽走到甲板上,赏一赏蓝天碧海、白鸥红日,吹一吹新鲜咸涩的海风,滞闷的心情逐渐疏解,看着十五和丫鬟们在旁边说笑顽闹,偶尔还能露出点儿笑模样。

宋永沂为她准备了两套男装,待得海船驶离故土,停靠在接壤的真腊国,便鼓动她改换装束,和自己一道去陆地上看看。

“三哥,这恐怕不合规矩……”谢知真因着过人的容貌,招了不少祸患,因此这段日子越发谨言慎行,轻易不在外人面前露出真容,闻言有些为难。

“天高皇帝远,甚么规矩不规矩的。”宋永沂本就是不拘小节之人,在家里的时候还肯做做样子,到了这里,立时如鱼得水,笑容都明亮了三分,“真妹妹别怕,此地民风淳厚热情,与咱们那儿不同,又常与各国商人往来,见多了怪模怪样的大鼻子西洋人,最是开明包容。莫说你换上男装,便是就这么下船,有我在旁边护着,也没甚么人敢打你的主意。”

谢知真教他说动,洗去妆容,卸掉钗环,换上白衣白袍,将如云的青丝高高束起,以白玉冠固定,眉眼俏丽,气质清贵,远远瞧来,和谢知方竟有七八分相像,好一位风度翩翩的浊世佳公子。

宋永沂看愣了神,直到下仆们一再催促,这才如梦初醒,小心护着她下了船。

码头往南不远处便是个热闹的集市,正如宋永沂所说,不少金发碧眼的西洋人和当地人谈笑风生,他们个头很高,身形也健壮孔武,和长安那些个斯文俊秀的世家公子大相径庭。

令人啧啧称奇的是,许多异国女子也公然抛头露面,招摇过市。

青梅指着一个眉眼深邃、肤色黝黑的异域舞娘,对谢知真小声道:“小姐,你快看那边,那女子裸肩赤足,穿得好生暴露,真是不知羞耻,有伤风化……”

因着只是路过此地,十五倒不用隐匿行迹,这会儿紧跟在谢知真身后,听见青梅的话,艰难地将目光从叫不出名字的糕点上移开,往舞娘身上打量两眼,羡慕地道:“好大……”

只见那舞娘身材丰腴,前凸后翘,每一块肉都长在该长的地方,被红纱包裹着的胸脯随着舞蹈左右乱晃,看起来实在馋人。

哪像她,肥肉全长在肚子和大腿上,因着最近伙食太好,又胖了一圈,昨晚练轻功时身形迟钝,还被师兄狠狠抽了顿手掌心,一直饿到现在。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听到十五的话,谢知真玉脸微红,轻斥青梅道:“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她做这样打扮,想来是民风如此,倒不必以咱们那儿的常理猜度非议。”

青梅有些羞愧,连忙整肃神色,道:“奴婢知错了。”

几个人继续往集市里走,初一见这里熙熙攘攘,鱼龙混杂,担心谢知真出什么闪失,便从暗处现身,远远缀在她们后面。

瞧见十五每经过一个吃食摊位,便要恋恋不舍地驻足一会儿,又是啃手指又是咽口水,初一气她不成器,加快脚步追过去,从袖子里摸出几两碎银子,和摊主打手势买了一大块颜色鲜艳的果糕,又要了十几个虾饼,恨铁不成钢地塞到她手里,让她和几个丫鬟分着吃。

十五感动得眼泪都要流出来,抱紧了热腾腾的食物,献宝似的呈到谢知真面前:“小姐,这是我师兄买给我的!您要不要尝尝?”

还不等谢知真婉拒,初一便气得额角青筋暴跳,神出鬼没地来到她身后,捏着肉肉的耳朵往后拽,低声骂她:“谢小姐身子金贵,不能乱用外面的食水,万一水土不服,出个甚么差池,你我担得起这责任吗?你能不能动动脑子?”

十五捂着耳朵哀叫:“师兄别揪了!别揪了!我知道错了还不行吗?你也知道我本来就笨嘛!”

谢知真见他们师兄妹互动有趣,失笑道:“十五也是一片好意,先生看在我的面子上,饶了她这一回罢。”

初一这才松手,抱拳道:“咱们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既是受了谢公子重托,便不敢有所怠慢。谢小姐宅心仁厚,不与她计较那许多,我身为师兄,却不能放纵她肆意妄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