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林晚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子砸在李德全心上,“天亮之前,你亲自去一趟。找到小顺子,告诉他……”

她微微俯身,凑近李德全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低语,清晰地交代着。

李德全的脸色随着林晚的交代,时而惨白如纸,时而惊骇欲绝,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

但最终,在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绑上战车的绝望中,他用力地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豁出去的狠厉:“奴……奴才明白了!奴才……奴才一定办好!办不好……奴才提头来见!”

“去吧。记住,本宫要的,是‘意外’,是‘巧合’。”林晚直起身,挥了挥手。

“是!”李德全如同被赦免的死囚,连滚爬地退了出去,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

暖阁内再次陷入死寂。林晚走到桌边,拿起那包药渣,小心翼翼地打开油纸包。

浓烈刺鼻的苦涩气味扑面而来。她屏住呼吸,用指尖捻起一小撮深褐色的药渣,凑近羊角宫灯昏黄的光晕,仔细分辨着。

药渣已经被熬煮得面目全非,大部分药材都成了糊状,难以辨认。但凭着前世模糊的记忆碎片和那超乎常人的敏锐感知,她还是在其中分辨出了几片细小的、带着特殊卷曲纹理的深紫色花瓣碎片紫茄花!以及几缕极其细微、带着独特辛香气味的、如同枯草般的碎屑零陵香!

证据确凿。

但这证据,现在绝不能见光。

她迅速将药渣重新包好。这一次,她并未放回原处,而是将其分成两份。一份极少量的、包含紫茄花和零陵香特征碎屑的药渣,被她用另一张干净的油纸仔细包好,藏入怀中贴身处。另一份绝大部分,依旧用原来的油纸包好。

然后,她走到巨大的紫檀木书架前。书架上整齐摆放着崭新的、散发着墨香的经史子集、诗词歌赋,显然是内务府为新晋昭仪充门面准备的。

她的目光快速扫过,最终停留在书架底层角落一套不起眼的蓝布封皮、厚如砖头的典籍上《大晟本草纲目辑要》。

她抽出其中一卷,沉甸甸的。书页泛着陈旧的黄色,带着淡淡的霉味和墨香。她迅速翻动,书页发出哗哗的声响。最终,在“草部·毒草类”的篇章停下。

昏黄的灯光下,书页上清晰地绘着几幅药材图谱,旁边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注解。

一株开着深紫色钟形小花、叶片带刺的植物图谱旁,赫然标注着:

“紫茄花:性大寒,味苦辛,有毒。主破血逐瘀,通经下胎。妇人服之,胞宫大损,终身难孕……”

旁边另一幅图谱,画着一种开着白色小花、叶片细碎的植物:

“零陵香:又名断肠草。性极寒,味苦烈,剧毒!破血消癥之力峻猛,尤损女子胞宫根本,服之绝嗣……”

冰冷的文字,如同淬毒的匕首,一字一句,狠狠扎在林晚的心上!印证了小顺子纸条的每一个字!也彻底撕碎了太后那“安神补药”的虚伪面纱!

林晚的手指死死抠着书页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书页上那冰冷的注解,仿佛带着阴毒的诅咒,要将她拖入无底的深渊。她猛地合上书卷!巨大的声响在寂静的暖阁内格外刺耳!

就在这时!

“娘娘?” 暖阁外,传来小蝶带着睡意和一丝惊惶的呼唤。显然是被刚才的声响惊动了。

林晚迅速将手中的《本草纲目》塞回书架底层,又将桌上那包大部分的药渣用油纸重新包好,动作快如闪电。

“进来。”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嘶哑平静。

暖阁的门被轻轻推开。小蝶揉着惺忪的睡眼,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寝衣,抱着胳膊,怯生生地站在门口:“娘……娘娘……您……您还没歇息?奴婢……奴婢听到声音……”

“无妨。”林晚转过身,脸上看不出丝毫波澜,只有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被噩梦魇着了。倒杯水来。”

“是!”小蝶连忙跑去倒水。

林晚的目光落在小蝶单薄的背影上,又扫过那个放回书架角落的《本草纲目》。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脑海。

药典……小蝶……识字……

“小蝶。”林晚接过小蝶递来的温水,喝了一口,声音平淡无波。

“奴婢在。”

“从明日起,赵嬷嬷教你识字时,”林晚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那排书架,最终落在那套蓝布封皮的《本草纲目》上,“再加一门功课。让她教你……认药。”

“认……认药?”小蝶愕然抬头,眼中充满了不解和一丝本能的畏惧。认药?那是太医和药童的事!她一个宫女……

“嗯。”林晚的声音不容置疑,“就从那套《本草纲目》开始认。先认图谱,再记药性。用心学。本宫身边,不需要无用之人。”

“是……是!奴婢遵命!奴婢一定用心学!”小蝶虽然心中惊涛骇浪,但林晚那句“不需要无用之人”如同重锤,狠狠敲醒了她。她用力点头,眼中再次燃起那种近乎盲目的决心。

林晚不再多言,挥了挥手:“下去歇着吧。本宫也乏了。”

小蝶捧着空杯,一步三回头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暖阁内,重新陷入绝对的死寂。羊角宫灯的火苗似乎也疲倦了,跳动的幅度变小,光线更加昏暗。

林晚走到窗边,推开一扇沉重的雕花木窗。深冬凛冽的寒风瞬间灌入,带着刺骨的寒意,吹散了屋内的药味和沉闷,也让她混沌的头脑为之一清。

窗外,夜色如墨,万籁俱寂。寿康宫的方向,如同一座巨大的、沉默的冰山,在黑暗中散发着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

她摊开手掌。掌心躺着那包被分成两份的药渣。一份藏于怀,如同淬毒的匕首。一份置于桌角,如同待燃的引信。

寒风卷起她的发丝,拂过脸颊那道狰狞的疤痕,带来冰冷的刺痛感。

木秀于林?

风必摧之?

林晚的嘴角,在无边的夜色与寒风中,无声地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也锋利到极致的弧度。

风?

那就让这风,先吹向该去的地方!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仿佛要穿透冰冷的夜色,遥遥指向太医院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