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昭仪……娘娘……
这个称呼如同沉重的冠冕,猝不及防地落在林晚的头上。她站在殿门的光影交界处,靛青色的宫装在殿内辉煌的灯火映照下,依旧显得过于素净。
脸上那道暗红的疤痕,在如此华美庄严的环境中,反而更加刺目惊心。
小蝶早已吓得浑身僵硬,扶着林晚的手臂都在微微颤抖,几乎站立不稳。她看着眼前跪倒一片、服饰光鲜的宫人,再想起听雨轩那口冰冷的枯井和破败的窗棂,巨大的落差让她如同身处幻梦。
唯有身边林晚手臂传来的、那冰冷而稳定的触感,才让她找回一丝真实。
林晚的目光缓缓扫过跪伏的众人,最终落在为首的赵嬷嬷身上。
她的眼神平静无波,没有初登高位的喜悦,也没有面对陌生环境的惶恐,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沉静。这沉静,却比任何凌厉的目光都更具压迫感。
“都起来吧。”
林晚的声音嘶哑依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谢娘娘恩典。” 众人齐声谢恩,这才小心翼翼地站起身,垂手肃立,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目光低垂,不敢直视。
赵嬷嬷上前一步,依旧保持着恭谨的姿态:
“奴婢已按内务府吩咐,将承恩殿及东西偏殿收拾妥当。娘娘的寝殿设在东暖阁,一应用具皆是新制。娘娘一路劳顿,是否先移驾暖阁歇息?奴婢即刻吩咐备下热水和参汤。”
“有劳赵嬷嬷。” 林晚微微颔首,目光扫过殿内陈设,“本宫初来,宫务规矩,还要劳烦嬷嬷多加提点。”
“奴婢分内之事,不敢当娘娘‘劳烦’二字。” 赵嬷嬷回答得滴水不漏,姿态放得极低。
这位新晋的宸昭仪,脸上带着那般骇人的疤痕,出身低微,却能在短短时日内,以如此雷霆手段扳倒盛宠多年的柳贵妃(柳庶人),其心性手段,绝非表面这般沉静无害。在这深宫浸淫多年的赵嬷嬷,比任何人都懂得敬畏。
林晚不再多言,在赵嬷嬷的引领下,穿过富丽堂皇的正殿,走向东暖阁。
暖阁内更是温暖如春,铺设着厚软的波斯地毯,临窗大炕上铺着银狐皮褥,紫檀木的梳妆台上,菱花铜镜光可鉴人,映出她苍白而疤痕狰狞的脸。博古架上不再是冰冷的珍玩,而是摆放着几卷书册和一套青玉茶具,多了几分雅致。
一切都完美无瑕,无可挑剔。如同一个精心打造的黄金牢笼。
小蝶被安排在了外间伺候。当她看到暖阁内如此奢华舒适,再对比听雨轩那冰冷的土炕破被,眼中再次盈满了泪水,不知是激动还是惶恐。
赵嬷嬷亲自伺候林晚更衣梳洗。她动作轻柔熟练,手指避开了林晚脸上的疤痕,如同对待易碎的瓷器。
温热的水洗去了一路的风尘和疲惫,也洗去了脸上刻意涂抹的暗沉药汁,露出了更加苍白却也更清晰的五官轮廓。那道疤痕如同烙印,在温润的水汽中愈发显得狰狞。
换上内务府新赶制送来的、用银线绣着暗纹云雀的月白色常服,林晚坐在菱花铜镜前。赵嬷嬷拿起一把玉梳,小心翼翼地梳理着她半干的长发。
镜中的女子,苍白,瘦削,眉眼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与冷冽。那道疤痕如同一条丑陋的蜈蚣,从额角蜿蜒至脸颊,彻底摧毁了原本可能存在的清秀。唯有一双眼睛,幽深如古井,沉静得可怕,映着镜中辉煌的灯火,仿佛燃烧着两簇冰冷的火焰。
“娘娘……” 赵嬷嬷轻声开口,打破了沉寂,“高公公方才传了皇上口谕,晚些时候,皇上会来关雎宫。”
林晚梳理发梢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镜中的眼眸,平静无波,深不见底。
“知道了。” 她的声音很轻,听不出情绪。
赵嬷嬷不再多言,专注地梳理着手中如墨的青丝。
夜色如墨,沉沉笼罩着宫闱。关雎宫承恩殿内却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鎏金仙鹤灯树上的烛火跳跃着温暖的光晕,将殿内照得一片澄明。
空气里弥漫着清雅的沉水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新宫殿宇特有的木质气息。
林晚并未坐在主位。她选了一张靠近窗边的紫檀木圈椅坐着,面前的小几上放着一本摊开的、似乎并未认真阅读的书卷。
身上依旧是那件月白色的常服,在辉煌的灯火下显得过于素净,却奇异地与这满室华彩形成一种疏离的对比。她微微侧着头,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里,脸上那道疤痕在光影下投下淡淡的阴影,更添几分冷硬。
殿内侍立的宫人比白日少了许多,只剩下赵嬷嬷和两个贴身的大宫女,屏息凝神,垂手肃立,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紧绷的等待。
终于,殿外传来一阵由远及近、沉稳而清晰的脚步声。紧接着,是高无庸那特有的、带着一丝尖利却无比清晰的通传声:
“皇上驾到!”
第17章 朱门终朽,凤位初显(下)
“皇上驾到!”
殿内所有人瞬间跪伏在地,额头紧贴冰冷的地面。
林晚缓缓站起身,并未像其他人那般深深跪拜。她只是微微屈膝,行了一个标准的宫礼,垂首,姿态恭谨,却不卑微。月白色的衣袂垂落,在灯火下划出一道清冷的弧线。
明黄色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萧珩换下了白日的常服,穿着一身玄色绣金龙的便袍,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冷峻。他迈步而入,步履沉稳,带着帝王与生俱来的威仪。
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扫过跪伏的众人,最终落在那个屈膝行礼、垂首静立的月白色身影上。
“都退下。”萧珩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是!” 赵嬷嬷等人如蒙大赦,连忙起身,垂着头,鱼贯而出,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大殿,并轻轻带上了沉重的殿门。
偌大的承恩殿内,瞬间只剩下两人。灯火辉煌,却寂静得落针可闻。沉水香的清冽气息在空气中缓缓流淌。
萧珩并未走向主位。
他缓步踱到林晚面前,距离她仅三步之遥停下。
高大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压迫感,如同山岳般笼罩下来。
林晚依旧垂首,只能看到他玄色袍角下那双金线密绣的云纹靴尖。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