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明黄常服、身姿挺拔的年轻男子,在一众内侍的簇拥下,正沿着回廊缓步走来。他面容俊朗,但眉宇间带着一股天生的冷峻和疏离,目光如同寒潭,深不见底。正是皇帝萧珩!
他显然是被这边的骚动吸引而来。
所有人的动作瞬间僵住!扑通扑通跪倒一片,连池边忙着救人的太监都吓得差点丢了竹竿。
“参见皇上!” 山呼声响起。
萧珩的目光越过跪倒的众人,先落在了荷花池里那狼狈挣扎、已被竹竿勉强勾住衣襟、正被七手八脚往上拖拽的安贵人身上。她那身湿透的桃红宫装紧贴在身上,头发凌乱如同水草,脸上糊满了水藻和淤泥,冻得嘴唇发紫,浑身筛糠般颤抖,哪里还有半分宫妃的仪态?
萧珩的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眼中掠过一丝深沉的厌恶。随即,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缓缓移向了池边那个扶着枯树、脸色苍白、似乎惊魂未定、独自站立的女子。
林晚。
她穿着半旧的暗色袄子,身形单薄,脸颊上那道狰狞的暗红疤痕在阳光下异常刺目。她似乎也被皇帝的突然出现惊到,慌忙松开扶着枯树的手,想要屈膝行礼,动作却因“惊吓”而显得虚弱踉跄。
萧珩的目光在她脸上那道疤痕上停留了一瞬,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仿佛只是在审视一件器物。随即,他的视线扫过地上散落的几块不起眼的碎石,又掠过安贵人落水处那湿滑、布满苔藓的石板……最终落回林晚那张苍白、带着惊惶(表演的)的脸上。
“怎么回事?” 萧珩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让混乱的现场瞬间死寂。
一个管事太监连滚爬上前,声音发颤地回禀:“回……回禀皇上!是……是安贵人她……她不知怎的……脚底打滑……失足……失足落水了!” 他根本不敢提安贵人意图推人的事,只能归结为意外。
“失足落水?” 萧珩重复了一遍,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他的目光再次掠过安贵人那身刺目的桃红宫装,又扫过林晚身上那件灰扑扑的旧袄,最后定格在安贵人那张惊魂未定、涕泪横流的脸上。
安贵人被拖上岸,裹着太监慌忙递上的、不知哪里找来的破毡子,冻得牙齿咯咯作响,抖如筛糠。她看到皇帝冰冷的眼神,巨大的恐惧瞬间淹没了她!她想起柳贵妃的吩咐,想起自己搞砸的任务,想起刚才那诡异的一滑……
“皇……皇上……不是……不是意外……”安贵人又冷又怕,脑子一片混乱,竟脱口而出,声音尖利刺耳,“是……是她!是林答应!她……她害我!” 她哆嗦着手指,指向站在枯树旁的林晚,眼中充满了怨毒和恐惧,“她……她使了妖法!故意让我滑倒的!”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林晚身上!
林晚的身体似乎因这突如其来的指控而晃了一下,脸色更加苍白。她抬起头,看向皇帝,那双幽深的眸子里,清晰地映出了惊惶、委屈,还有一丝被污蔑的难以置信。她的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想辩解,却因巨大的“惊吓”而说不出话,只能无助地、缓缓地摇了摇头。那姿态,脆弱得如同寒风中的枯叶。
“哦?” 萧珩的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目光在林晚那脆弱惊惶的脸上停留片刻,又转向状若疯癫、浑身湿透狼狈的安贵人,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冰刀刮过:
“安氏。”
仅仅两个字,带着无上的威压和冰冷的审视。
安贵人如遭雷击,浑身一颤!
“你失足落水,惊扰圣驾,仪态尽失,已是大不敬。” 萧珩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字字如刀,“此刻不思己过,反攀诬他人,口出‘妖法’这等无稽之谈,更是其心可诛!”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那湿滑的苔藓和散落的碎石,又看了一眼安贵人脚下那双沾满湿泥、鞋底明显沾着苔藓和一点可疑蜡渍的绣鞋,眼中厌恶更深。
“证据何在?” 萧珩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身着华服,行于湿滑池畔,自身不谨,酿成丑态,不思悔改,反污他人清白!视宫规为何物?!”
安贵人被这连番的厉喝彻底打懵了!巨大的恐惧让她瘫软在地,涕泪横流,语无伦次:“皇上……臣妾……臣妾没有……是……是柳贵妃她……”
“住口!” 萧珩厉声打断,眼中寒芒暴涨!柳贵妃三个字,如同触及了他的逆鳞!“攀诬不成,竟敢妄议高位妃嫔!安氏,你当真是疯魔了!”
“来人!” 萧珩不再看她,冰冷的目光扫过跪伏在地、噤若寒蝉的众人。
“安氏失仪狂悖,冲撞圣驾,攀诬宫妃,着即刻褫夺贵人封号,降为更衣!禁足于长巷偏殿,非诏不得出!每日抄写《女诫》百遍,静思己过!”
冰冷的旨意如同判决,狠狠砸下!
“皇上!皇上饶命啊!臣妾冤枉!臣妾冤枉啊!” 安贵人(不,现在是安更衣)发出凄厉绝望的哭嚎,如同被拖入屠宰场的牲口,被两个如狼似虎的内侍毫不留情地架起,拖离了现场。那凄厉的哭嚎声,在御花园的上空久久回荡。
萧珩的目光,如同扫过一片无足轻重的落叶,再无半分停留。他的视线重新落回依旧苍白着脸、仿佛惊魂未定的林晚身上。
林晚适时地垂下眼睫,遮住眸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冰冷锐光。她屈膝,行了一个标准的、带着明显虚弱感的礼,声音嘶哑而恭敬:“臣妾……谢皇上主持公道。”
萧珩看着她低垂的头颅和那道刺目的疤痕,沉默了片刻。空气仿佛凝固了。
许久,他才淡淡地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无形的穿透力:“林答应。”
“臣妾在。”
“你,”萧珩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受惊了。回宫好生将养。”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在一众内侍的簇拥下,沿着回廊,缓步离去。明黄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凋零的草木之后,只留下一地冰寒的威压和死寂的御花园。
林晚缓缓直起身,目光追随着那远去的背影,直到彻底消失。
午后的阳光依旧带着一丝虚假的暖意。荷花池边,只留下散落的碎石、湿滑的苔藓、翻腾过的浑浊池水,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安氏那绝望哭嚎的余音。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脸颊上那道狰狞的疤痕。冰冷的触感下,是滚烫的、如同岩浆般汹涌的恨意和……一丝冰冷的、掌控局势的快意。
柳氏,你的刀,又断了。
安贵人的下场,你可还满意?
这场猫鼠游戏,才刚刚开始。
她缓缓转身,独自一人,沿着来时的小径,一步步走回那方偏僻破败的听雨轩。背影单薄,却挺得笔直。
第10章 暗流织网,贡瓷杀局
听雨轩的破败,在御花园那场闹剧后,仿佛被注入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妙气息。
空气依旧清冷,灰尘依旧在稀薄的阳光下飞舞,但那份沉重的死寂,似乎被悄然打破。
皇帝的旨意如同长了翅膀的流言,早已悄然传遍宫闱。
安贵人如今已是安更衣,在御花园意图推人不成反落水,被褫夺封号禁足长巷的消息,成了这深宫冬日里最辛辣的谈资。连带着林晚这个名字和她脸上那道狰狞的疤痕,也重新落入某些人的视线。
小蝶的变化最为明显。她依旧沉默,动作依旧带着刻板的恭敬,但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里,看向林晚时,那深藏的怨怼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死水,荡开了一圈圈复杂的涟漪。恐惧依旧占据主导,但其中似乎掺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还有一丝茫然无措的困惑。
林晚冷眼旁观,并不点破。人心如同风中的芦苇,摇摆不定。小蝶这根芦苇最终倒向哪边,取决于她林晚能展现多少力量和……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