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硕大的毛桃子树上结满了大大小小的桃儿,果实比树叶子还多,他走过去,摘下一个在衣袖上随意擦了擦。
“咔擦”咬一口,酸酸甜甜的味道让人瞬间回神,再过一段时间这毛桃子汁水更丰盈、口感更软和,但他顾不了那么多,挑大的摘了小半竹篓,这才继续往前走。
山下的腐殖土越来越湿软,一脚踩下去,鞋子陷进泥土里,他舒口气,信心满满地继续向更深处走去,直走到膝盖发酸、困意袭人时,一阵飞流撞击石壁的声音让他瞌睡全无!
阿准三步并作两步,被草木绊倒又爬起,激动与喜悦让他双腿隐隐发抖,穿过林子,一片碧绿潭水赫然扑入眼帘。
白色的激流从石壁倾泻而下,砸进碧潭,碧潭边缘散落着许多颜色幽深的石头,一看就是多年未见阳光的缘故,四周遮天映日的参天大树,将这座深山里的“翡翠”团团围住,潭水里有不少腐叶,但丝毫不影响它的清澈。
多日饱受干旱折磨的阿准,忍不住喉头滚动,可他还记得沈小茶说过山里的生水不能随意喝的话来,忍住口干舌燥,又摸出一个毛桃儿擦了擦啃起来。
真好,这潭距离院子远是远了些,万一山泉枯竭了,他可以每天上山挑一次,即便泼洒一半,也勉强够一天做饭用了。
阿准擦擦脸上的汗,用幽凉的潭水洗了把脸,又绕着碧谭走上一圈,心里的焦灼消去不少,不过,想到庄稼他又皱起了眉头,吃饭要水、庄稼要水,哎,要是那个劳什子淘宝还在就好了。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完全没发现河边竟躺着一个枯瘦如柴的孩子,眼看着一脚就要踩到那人身上,下一刻,他的脚踝被人死死扯住,吓得他差点叫骂出声。
那双骨瘦如柴的双手,似鸡爪,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皮,全然没有一点肉,黝黑而呆怔的大眼睛,让已瘦脱形的脸显得愈发恐怖。
那孩子嘴巴开裂,做出匍匐向前的动作,却再也挪不动一步。
阿准盯着那张小脸许久,才试探着开口“阿俊?”
闻言,那被唤作阿俊的人嘴巴无力地抖了抖,但因为缺水,却连眼泪都已流不出来。
作者有话说:
? 第五十二章
“阿俊, 阿俊!”他拍了拍孩子的脸,一脸沉重地将其搬到潭边。
看着那干燥到起皮的嘴唇,阿准犹豫了下, 还是掬起一捧潭水,一点点滴到阿俊嘴里, 枕在他手臂上的孩子贪婪地吞咽着, 眼睛渐渐恢复了一丝清明。
“阿.....准.....哥”怀里的人吞咽太急,被呛了一下,开始有气无力地咳嗽,阿准帮他顺了下背, 然后准备起身去竹篓里找些果子给他吃。
那孩子却死死抓住阿准的胳膊不松手,眼睛里是浓浓的恐惧跟哀求。
阿准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轻声安抚道“别怕,我不走,给你找些吃的。”阿俊闻言, 才松手。
成熟的桃金娘,清甜多汁,阿准洗了一大捧, 一个个喂进他嘴里, 吃了几个后,阿俊虚弱地抓起桃金娘,颤抖着手, 一大把一大把往嘴里胡乱塞着。
汁液顺着嘴角滑到瘪瘦的脸颊, 他却浑然不知,全无平日里的斯文模样。
阿准看着渐渐恢复了一丝生机的男孩, 却在心底偷偷叹了口气, 这要如何跟小茶交待呢?又该如何跟阿俊解释小茶的事儿呢?
阿俊现在这状况, 断然不能留他一人在山间。
“阿.....准哥,你,有没有找到姐姐,她......是不是还活着?爹说,我们一家都对不起她,让我死也要进来跟姐姐做个伴,别让她孤苦伶仃一个人......”阿俊断断续续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
原来,那场天花瘟疫过后,村里人死的死逃的逃,早已所剩无几,但大范围的蝗灾,注定他们逃到哪里,都是徒然。
阿俊他娘(茶花的娘),在逃亡途中与人争抢赈灾粮,被活活踩踏而死,他爹逃够了,执意带阿俊回生活了多年的村子叶落归根,死也要死在家里。
他们绕过关卡溜进了被衙门草草封锁的村子,村子里到处一片焦黑,他们家快盖好的新房也只剩一片黑土跟残垣断壁。
爹看着用茶花生命换来的这座房子,恸哭一晚后,将身上所有能吃的东西留给阿俊也不过是一些草皮、树根跟发霉的麦麸饼,让他去找姐姐茶花。
“你娘被猪油蒙了心,爹......爹又是个软蛋,你姐肯定恨毒了我们,她从小疼你,你去陪着她,她泉下有知肯定高兴。”
外面人吃人,逃亡是死,村里一片灰烬,回来也是死,左右一个死,不如让儿子替自己去完成一直萦绕于心的夙愿。
爹陪着阿俊,翻过衙门设置的栅栏,一路循着当初茶花消失的方向赶路,他拒绝进食进水,无论阿俊如何哀求都不张嘴他想把所有的食物跟水留给儿子,他能多走一步就离茶花更近一步......
后来爹终于熬不住,去了,他刨了个坑草草将其掩埋,又踏上了寻找姐姐(尸骨)的路。
不知走了几个月,身上的东西早已吃光,他就吃草根、树皮、野果子,甚至蚱蜢,没有方向地在这片浩如烟海的林子里麻木而机械地行走......
阿准听完,唏嘘不已,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可看着阿俊羸弱的模样,他叹口气终于什么也没能说出口,只拍了拍阿俊一把骨头的肩膀。
他该如何是好呢?他不能替茶花,更不能替现在的沈小茶做决定。
曾经的茶花是极爱这个比她小许多岁的弟弟,可经历了那样的糟心事,她还会原谅这个家里的任何一个人吗?哪怕阿俊曾多次以死相逼,求娘放过姐姐,哪怕他三番五次求娘请人去山里找姐姐。
可不能否定,阿俊他娘视茶花如换钱的工具,跟阿俊也有关系,阿俊他娘朱氏说盖房子就是为了阿俊以后好娶媳妇,她用女儿的命在给儿子谋未来的幸福。
阿俊没有害茶花吗?只是没有成为帮凶而已吧?
压下心底乱七八糟的想法,他茫然无措地扶起轻飘飘的阿俊,往山下走去。
他不知该如何跟阿俊说茶花的事,所以即便阿俊一直追问,他也一路缄默,始终一言未发。
迟疑几番,他将阿俊安置在山泉附近,“你待在这里不要到处乱跑,我每天晚上送吃的给你。”
阿俊虚弱点点头,张张嘴,却终于什么也没问,听话地倚靠在一块大石头旁边,目送阿准下山去。
阿准先去地里转悠一圈,一群蝗虫贼心不死地继续在庄稼地上空盘旋,防鸟网下的庄稼迎风挥舞着叶子,他突然有些庆幸闯入者是阿俊,如果是刘三儿之流......
杀之?或者他们自己逃走?
眼看着山头泛起一缕天光,他加快脚步往家里去,院子里的狗从梦里惊醒过来,狂吠,他轻轻推开院门,呵斥一番,两只狗子围着他,又舔又转圈儿,兴奋极了。
“怎么了?”沈小茶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嘟嘟囔囔问了一句,看来刚才正睡得熟,阿准心里的忐忑轻了几分。
“没事,赶紧睡吧,还早。”他和衣躺进帐篷,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瞒又能瞒到什么时候呢,而且他总觉得这样瞒着对沈小茶并不公平。
睡不着,他索性起来将粥煮上,默默坐着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