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峥无奈又惋惜地蹲下来,说:“连英老弟,你知道当年我的嗓子,是怎么治好的吗?”
失魂落魄的杜连英仿佛见到曙光一般,猛地转过身来盯着他不敢面对的玉成兄,跪下不断磕头、点头。他想知道!
陆峥笑了,掏出一把匕首,他还没有动作,就见杜连英慢慢露出惊慌神色,摇头往后退缩。
陆峥想起往日父亲的哀伤和愁苦,语气陡然变得凌厉:“我是中毒,治得好,可你这是报应,治不好的。那日你要是对我儿说实话,想必菩萨真人会网开一面,偏偏,你没有,怪谁呢?”
“唉,晚了,晚了。”陆峥起身,慢慢走了。他今夜来,原本想拔了杜连英的舌头的,但看到杜连英这副近乎精神失常的错愕表情,他忽然觉得就这么一点一点把人逼疯,也蛮有趣。
这世间哪有什么菩萨真人伸张正义呢?如果有,早在二十年前,就该还陆玉成一个公道!杜连英的嗓子哑了,只是因为那晚在竹轩记,陆峥在他饮的热茶里下了毒药,就像当年杜连英对待陆玉成一般,仅此而已。
奈何做了亏心事的人,心里有鬼,惧怕神佛,却还想积德,最后自食恶果,真是笑话。
陆峥出了京彧大牢,天边雨幕成线。南宫离披着一件斗篷等在外面,见到他,愣了一下,说:“你不太像你父亲。”
陆峥掀开那层面具,露出他原本深邃刚毅的五官面容,他笑笑,语气随意:“我父亲是文人,自然不同。殿下身子根基弱,还是先回去吧。”
“不妨事。”南宫离道,“我时常佩服你的果决和狠心,若是我经历此事,绝不能在短短两三日内就谋定成计。”
“殿下谬赞,我也只是被逼急了冒险而已。”起初陆峥只是有这个计划,但看到相思哭得那么伤心,他就下了决心,或许也是运气,但那不重要了。
南宫离只当他谦虚,“杜府的后续我会替你处置妥当的,放心。”
“看来皇上待殿下越发重视了。”如今大部分皇子被派去石岩林历练,而南宫离自西南战场回来,不必同去,留在京城又有功绩傍身,自然成了皇帝跟前最显眼的皇儿。
陆峥想到杜连英走后,户部空缺首要侍郎一职,便道:“不如趁此时机,推一心腹上位,日后定有所用。”
“正有此意。”但南宫离还想不到合适人选,或者说,他就是有人选,也忧心对方不加入他的阵营。
诺大京城,离王算什么?
这时陆峥淡淡说:“殿下不是还没有婚配吗?”
联姻是最有效而简便的法子。南宫离顿时明白了,他却下意识想起在西南那段与阿越并肩作战的时日,她是那样的明媚热烈,如同骄阳,回京后却疏远了。南宫离最后只是玩笑道:“再看,再看吧。”
说话间,雨势渐小,二人作别,南宫离乘车离去,陆峥孤身而来,只带了一把匕首,马还栓在三里外的客栈。
他漫步走过去,任由沁凉雨丝落在面颊,纵是此时,他也丝毫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只觉得苦涩、麻木,如同行尸走肉,这才想起怀里还有两颗糖。
陆峥停下来,掏出一颗,吃了,苦涩的感觉终于稍稍褪下。
雨也停了似的,眼前多出一抹光亮。
陆峥微顿,仰头看到倾斜的棕黄伞面,他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悸动,随即回眸。
身后,少女踮起脚费劲儿撑着伞,眉眼弯弯,露出一个令人宽心的笑。
陆峥瞬间脸色铁青:“陆相思,你简直胡闹!”
清和弯起的唇角慢慢抿成一条直线,下一瞬伞被夺走了,她整个人被单手抱起来。
陆峥迈着大步,仿佛看不见身后紧随的阿禅,语气是前所未有的紧张:“大半夜的你来做什么?小姑娘家家若是遇到歹人怎么办?这是你来的地方吗?来多久了?谁告诉你我在这里的?我回去就把人揍一顿!瞧你鞋子湿的!”
清和默默搂紧陆峥的脖子,不敢吱声了。
他真的好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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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夜深又逢雨, 要出城回桃花镇定是不成,陆峥大步抱着人去客店借了辆马车,犹豫片刻, 回陆府。
怪不得他紧张又生气。
相思小时候被绑架, 逃命时摔过,从河滩捡回来时身子已经很不好了, 这些年跟着他们颠沛流离, 一直没调养好根基, 一年到头总要生七八场病, 到陆峥中举后家里宽裕些, 她生病的次数才少了下来,这几年回将军府之后, 有云氏精心呵护,一应衣食住行都是细致, 倒是不怎么生病了。然而也淋不得这种夜雨。
晚上街巷空荡荡的,马儿跑得极快,车轱辘滚过积水的路面发出哗啦声响。
清和抱着膝坐在马车凳上, 好几次抬眸看陆峥。他沉着一张脸, 视线始终落在她身上, 她与他的目光碰上时,总会不自在地闪开,他却没有。
清和垂着脑袋拨弄着裙摆的流云纹, 弄湿的鞋子刚才就被陆峥脱下了, 他不知道从哪弄来一块柔软的棉巾包着她的脚不受风,所以现在这副模样有点奇奇怪怪的。她想去扯扯棉巾, 谁知被陆峥扬手拍了下手背, 陆峥的手温暖干燥, 力道也不重。
清和有点儿委屈地抿了唇,终于忍不住小声嘟囔:“凶什么凶?我就是担心你,所以折返回来,哪晓得你不在呀,大虎哥很忧愁的模样,跟我讲你去办大事了,我问他办什么事,他摇头,我顿时想起阿爹的仇来,可你去做什么又不告诉我,我很难不担心你的,是我威胁大虎哥说出你在京彧大牢,你可别揍他!”
“哼。”陆峥瞧着她这副委屈巴巴的表情,心软了,语气还是一惯的严肃:“你管我揍不揍他,冷不冷?”
清和摇摇头:“现在都是夏天了,下雨反倒凉快些……”察觉陆峥阴森森的眼神,她顿时乖乖闭嘴。
陆峥这个人有时候也挺霸道的,他觉得她冷,她就是冷。
算了算了,清和更好奇他今晚去做什么,她抬头用一种打量、关切的复杂眼神看着陆峥。
陆峥移开视线,“没想瞒你,但你要向我保证,下次不得如此任性胡闹,不得夜里再自己单独出来”
“好好好,我都答应你行了吧?”清和软声撒娇。
陆峥更没脾气了,大概跟她道:“杜家企图瞒天过海捞杜鸣金出来,事情败露,圣上大怒,命人拿了杜连英入狱审问盘查,恶人自有报应,我只是去牢里落井下石而已。”
“就这样?有这么简单?”清和皱皱眉,她是不聪明,但也不是傻子呀!她视线往陆峥的腰瞥了一眼,用手指点了下,“可我刚才都摸到你的匕首了。”
陆峥一顿,猛地伸手往后一探,果然。
他知道自己的心是黑的,手段是残忍的,也从未想过当光风霁月的郎君。但在相思面前,他不想露出一丝一毫的黑暗和残虐。
“是吗?”陆峥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拂平袖口,“武将随身带把刀不是很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