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和将这种下意识的举动理解为时间和场合不对。水榭全是男宾喝酒畅谈,就这么冒失过去恐怕不妥。她招手叫来阿禅,耳语吩咐几句, 阿禅很快跑去找了谢府的小厮传话。
不一会, 水榭里陆峥便抬眸看过来,清和站在拱桥上, 一身黛兰衣裙, 清雅窈窕, 用力朝他挥手。
陆峥捏着酒盏的动作倏的一顿, 才滑下喉咙的烈酒好似重新涌出热意, 一阵又一阵,随着相思挥动的小手翻腾着, 身旁有人敬酒过来,他收回目光, 笑着推拒了,又十分自然地找了理由离席。
清和已经出了谢府,等在府外不远处的糖水铺子。
陆峥过来时, 她刚要了两碗五色汤圆, 特地叮嘱老板多加糖水。
陆峥站在她身后, 喉咙滚动着,几次张口,却都没唤出那声“相思。”
清和转身过来, 见他面容肃冷, 不禁愣了一下,视线又飞快地从变得有些陌生的哥哥身上掠过, 眼睛, 鼻子, 嘴唇
“哟,姑娘你的汤圆好了!”
清和心头一颤,忙错开视线,抬目看到老板和蔼的面容。
陆峥走过去,一手端一碗,放在桌子上。清和就这么一眼不眨地看着他,好像生怕一个没看住,人就会不见了。
陆峥失笑,无奈道:“怎么?两年不见,就不认识我了?”
“哪,哪有!”清和十分自觉地坐下,葱白指尖捏着汤匙柄,看着陆峥问:“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呀?也不写信告诉我。”
陆峥坐在她对面,顿了顿才道:“圣上急召,昨夜回的,太晚了,今日又要入宫面圣,本想忙完就去将军府找你,不想在宴席遇见了。”
“原来是这样。”清和想起他在席间谈笑风生的“风流倜傥”,脸上闪过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不过她心里高兴,很快就忘了,忙又问:“那这次回来还走吗?我阿姐怎么没有一起回来啊?娘知道你回来了吗?”
陆峥薄唇轻启,就听到她兴奋地说:“哦还有还有,我听到他们称呼你陆将军诶!今日是谢公子高中状元的喜宴,哥哥回来了,还当了将军,偏偏也是三年,怎么想就怎么巧!想必这就是天意吧!你见到谢状元了吗?如今想想,会后悔吗?”
陆峥温柔的目光落在清和身上,安静听她絮叨完,低沉的声音里带了笑:“你问了这么多,我从哪个开始答才好。”
清和窘得红了脸,忙低头装作吃汤药,嘟囔道:“你回来我高兴嘛,而且,而且这本来就该你细细跟我说!哼。我可见着了,你有功夫在宴席上跟人吃酒说笑,就不晓得先打听打听,我有没有来?你就不晓得你的妹妹很挂念你吗?”
晓得,他都晓得。
陆峥眼眸深邃,心尖跳跃着点点久违的暖意,同时又有点泛酸。再抬眸时他依旧是神色如常,一五一十交代道:“西南匪情已经平定,圣上加封官职,赏赐宅子随从,若西南无碍,日后大概会留在京城。娘那边我已经叫人回临沧报喜了。”
清和的表情一瞬间亮了起来:“那以后我们一家人就可以团聚了!”
陆峥笑笑,语气肯定地“嗯”了声,更复杂的事情却没有对她说。
按理,因西南匪情立下的功绩,这封赏乃至官职自然也该落在西南地界,譬如封了将军,就此镇守西南,维护一方安宁。
但我们这位晋文帝,已经吃过这种封赏法子的“苦头”。
因为西南之所以乱,根源就是先帝时镇守在此的大将密谋揽权,拥兵自重,甚至一度祸乱民心欲与朝堂分庭抗礼,占地为王。自此后,皇帝为巩固政权,便以体恤爱惜为名,将平定纷争的主将厚厚封赏,留在京城,再派京城心腹去掌管地方军权,三五年轮换一次主将,或者,也会把公主嫁去、把皇子封地定在那里,以保人心大权牢牢攥在手中,同时,皇帝也得个爱惜武将的贤德美名。
沈家是西北大功臣如今却在京城也是同样的道理。
但这种舍命拼来的荣耀对于没有根基没有背景的普通人来说,只是一时的,国家不可能年年打仗,这条命更不可能回回都平安无事,短暂的风光过去,三年,五年,终究会在遍地王孙贵族的京城泯然埋没,当然,若想图个富贵好日子,也足矣,对陆峥而言,却远远不够。
如今他想要的是无上权势和地位。
他想日后不管发生什么变故都有能力保护好至亲。
换言之,他再也不想陷入从前那种仰人鼻息的无力困境了。
所以这个“留下”,仅仅只是开始,京城又何尝不是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呢?
诸多思量盘桓心头,陆峥面上却是苦尽甘来、大局落定的平和,令人心安。
清和转过头默默揉了揉眼睛。
陆峥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自然觉察到了她波动的情绪,他搭在膝上的手轻微攥紧,温声继续道:“你阿姐这些年也立了不少功,她和祝荣大概要半月后才回来。阿九留在西南,待有合适时机,我会想法子把他调任回京城。放心吧,都好好的。”
“嗯!”清和点点头,声音有点哽咽,“那你的府邸”
话未说完,谢玉璋从府里追了过来喊道:“陆将军!”
二人双双回眸,只见春风得意的状元郎微微喘着气停在跟前,笑道:“才听小厮来报陆将军大驾光临,谢某心中欢喜不已,本想把酒一叙,焉知陆将军已离席,今日宾客众多,谢某若有招待不周之处,先向将军赔罪,还往将军海涵。”
陆峥起身,他穿着样式最朴素的深色衣袍,身形高大,拱手行了武将之礼:“大人言重了,只今日陆某有事在身,方才匆匆离席,改日定备礼登门,与大人一叙。”
谢玉璋笑着应下,这才注意到清和坐在一旁,他诧异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打了个转,不禁道:“谢某眼拙,竟不知沈姑娘也在,陆将军与沈姑娘认得?”
刚才清和被这位状元郎打断了话,眉头微微皱着,不太高兴,闻言刚要张口,却听陆峥道:“陆某在西南时与祝荣交情尚可,他托我给沈姑娘带些东西,适才碰到,也是赶巧。”
“原来如此。”谢玉璋恍然大悟,又问了两句沈祝荣近况如何。毕竟都是在京城长大的,虽说交情不深,但世家之间总打过照面的。
陆峥大致说了些。察觉身旁有道灼灼似刀子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他神色如常又十分迅速地结束这场寒暄。
谢玉璋还有阖府宾客要招待,自然也不能久待,他离开后,清和气呼呼地别开了脸,撂下汤匙碰在碗边发出清脆的声响。
陆峥垂眸打量她:“怎么了?”
清和抿着唇,闷声不说话。
“我叫你一声沈姑娘,就生气了?”陆峥坐下,有些好笑地问。
清和“哼”了声,转头过来吃汤圆。
陆峥沉默一会,解释道:“外人面前,不宜透露太多,我们的关系,自己知道就好。”
“我们什么关系?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清和抬头看着他,汤圆在嘴里,雪白的腮帮子鼓鼓的。
陆峥被问的一怔,眼帘垂了下来,低声道:“你自然是我妹妹。”
清和道:“我也没生气,就是觉得怪怪的,你扯起谎来一本正经,好像真就是那么回事。那万一你要是想骗我什么,岂不是轻而易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