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和刚下马车便提裙小跑过来,边喊道:“娘!”

陆娘眼眶湿润,拉着女儿上下左右看了遍,人还好好的,她抹抹眼泪,连声道:“好好,没丢就好!”

隔壁二狗娘听到动静探出半个身子出门来,喜道:“小红豆回啦?哎呦我们都说了,阿峥最疼小红豆,就是命丢了也不能丢了小红豆呀!嗐,你娘听了于大娘那碎嘴,这些日子担忧得很。”

清和紧紧拉着陆娘的手,含泪笑着摇头,告别王婶娘后便和陆娘及沈夫人回了院子说话。

陆家不算富裕人家,院子也是普通一进的院子,从门进来是一块小菜地,旁边依次有鸡舍鸭舍,灶房在右边,廊檐下挂着几串大蒜和高粱,还算宽敞的院子被收拾得规整干净,枣树绿油油的长出新叶,树下吊着个秋千和风筝,石桌旁还有一个跷跷板,都是陆老爹给相思做来玩儿的。

沈夫人刚看到这些时,也是惊讶了一番。

她原本以为女儿这些年在乡下是受尽苦楚委屈,也想过女儿的养母可能是个无赖泼皮模样,毕竟这个年代不好,重男轻女是常事,穷苦人家的闺女,不是被卖去富户当奴婢,就是卖给官老爷当小妾了,更别提,清和不是他们亲生的。

可跟陆娘说过话,亲眼见过女儿生活的地方,又听她们与隔壁邻居的对话,才确定陆家该是很疼清和。

是了,沈夫人又想起在京城初见清和时,她就是白白净净的一个小姑娘,穿着简朴,却扎着漂亮的双环髻,陆峥还会给她买各种各样的糖果,她爱笑,笑起来憨态可掬,格外可爱。面由心生,要是家里不疼,恐怕也不会让她跟着陆峥去京城。

陆娘见沈夫人站在那里发愣,招呼道:“夫人,快坐下喝口茶吧?”说着,她又轻轻推了推身边自进门就黏着自己的闺女。

清和反应过来,忙上前挽住她的亲生母亲,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母亲?”

沈夫人为自己那些内宅弯弯绕绕的心思感到羞愧,她扬起笑,过来坐下,说:“瞧我,想事情想得入迷了,也不知将军那边如何。阿和,你见了你哥哥,还好吧?”

清和回头看看陆娘,手指揪紧,撒了个谎:“有李大人打点,哥哥自然是好好的。”

陆娘这才放下心,长叹道:“最近家里不知冒犯了哪位神仙,接二连三出事,老陆……唉。”

想起陆爹,清和的情绪也低落下来,闷闷地抱了抱陆娘。

沈夫人安抚道:“事已至此,好在儿女们都平安无事,你先紧要着身子,放宽心,陆爹的冤情,还有陆峥,将军会做主的。”

陆娘赶忙站起身,屈膝一拜:“民妇深谢,深谢将军大恩了!”

“说什么谢?是你对我们有大恩,将阿和养得这么好,此恩此情,我们沈家永世不敢忘的!”沈夫人扶起陆娘,说着,眼中便含了泪。

两位母亲叙话半响,沈定疆身边的侍卫过来传话,沈夫人才去外头听。

陆娘看时候不早,便要忙活着做晌午招待沈夫人。清和看了看院外的母亲,猜测大概是父亲那边有什么新的进展。有父亲在,她自是放心,便跟着去灶房给陆娘帮忙了。

摘菜生火烧水,都是她以往常做的。

陆娘看着,却有些不是滋味。方才,沈夫人表明身份时,也委婉说了发现清和身世的原委。她万万没料到,相思竟是京城大将军的亲生女儿,震惊过后,便剩下愧疚了,瞧瞧这些年,相思跟着他们,都过的是什么苦日子啊?

陆娘往锅里添了水便盖上盖子,然后在清和旁边的小凳子坐下,慈爱的目光有几分不安:“相思,是娘的不是,原本有些话本早就该对你说了,却拖到现在。”

“娘!您胡说什么不是啊?”清和不高兴地皱了眉,急切地还想说什么,陆娘怜爱地摸了摸她的脸,“乖相思,先听娘说完。”

清和只好听话地沉默下来。

陆娘道:“当年,北边打仗,家里闹饥荒,我和你爹带着你哥,原本要去投奔亲戚,半路见着河边飘着个娃娃,你哥跑过去,摸着还有气儿,可我们当时实在艰难,你哥说,要是我们就那么走了,这娃娃恐怕就……我心一软,幸好你爹懂些医理,后来就抱着你,一路去了南阳。”

“南阳的亲戚愿意接济我们,日子总算有些盼头,你命大,一路颠簸总算活下来,醒时见着阿峥便喊哥哥,再问还记不记得叫什么,家住哪儿,你迷迷瞪瞪地摇头,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当时就想,这兵荒马乱的,许是哪家逃亡遇了难,都是可怜孩子,于是就收留了下来,当闺女养着。早些年我想过等你长大了,该告诉你身世,可你那么乖巧可爱,日子一天天过着,和和美美的,谁也没有提起身世。”

“直到你爹出了事,直到沈夫人亲自来,真是造化弄人,有些事就是老天注定好了的。”陆娘顿了顿,眼眸低垂下来,“将军府,该是京城一等一的世家豪门,这样的大家族丢了千金小姐,想必四处托人打听寻找了十多年,可我们家,这些年为了生计奔波,辗转几地才在临沧安定下来,这其中定是错过了将军府派来打听的人。”

陆娘一辈子老实本分,是个良善人,如今细心养了十多年的女儿的亲生父母找上门,最先想到的不是白养了闺女、闺女要离开自己了,反而是愧疚自责。她拉住清和的手,犹豫问:“相思,你,怨娘吗?”

清和已然潸然泪下,连连摇头道:“娘!我怎么会怨您啊?您和爹拉扯我和哥哥长大,家里的日子不好过我都晓得,可那样难熬的日子,您都没有丢下过我,隔壁王大姐姐被卖给官老爷当小妾,我心里害怕,夜里偷偷问哥哥,会不会有一天,我也被卖走。哥哥说我还小……哥的话还没说完呢,您就生了气,您说,相思便是长大了,也不会卖给官老爷,天大的官都不卖。”

事实也正是如此,她今年十四,快要及笄了,王县令的二儿子多次逼迫威胁,爹娘和哥哥从未让她受过欺负。

前世在将军府,清和已见过太多阿谀奉承和虚假伪善,陆娘这份偏袒和真心是极为难得的。如今重来一回能扭转陆娘早亡的结局,清和万分珍惜。

她竖起四根手指,神色认真,发自内心地对上天起誓:“不管有没有血缘关系,不管相思是哪家的女儿,娘永远是相思的娘”

“傻孩子!”陆娘赶忙捂住她的嘴,压着声音急道:“这种话你也胡说?要叫沈夫人听见了,她怎么想?你现在是将军府的千金,日后是要回京城当大小姐的!”

一个母亲,总是盼着孩子好。

再者,这段时间陆家遭难,不光是王二天天来打听,连村尾的恶霸大虎也来转悠!都是打相思的主意,陆娘比谁都清楚,她一个只会浆洗缝补的妇人,护不住这孩子。

清和眼泪汪汪地看着陆娘,陆娘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才慢慢松开手。清和只好黏在她怀里撒了个娇:“我不管,日后相思要陪着娘,给娘养老的。”

陆娘心中暖融融的,有这句话就满足了。

沈夫人在门外悄然抹了泪,不禁想,要是当年阿和没丢,如今也会赖在她怀里撒娇吧?

天擦黑后,沈定疆才回来。清和在院子里听到马儿的动静,连忙跑出来,一眼看到陆峥和陆九,她眉眼弯弯,高兴地笑了。

作者有话说:

6、美梦

第六章

清和跑出来,先恭敬地喊了“父亲”。她虽有满肚子的话想要问,但也只是眼睛亮晶晶地看向陆峥,陆峥微笑着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她唇角跟着弯了弯,安安静静的站在沈定疆身旁。

沈定疆喜怒不形于色,除了在沈夫人面前唠叨些爱说话,其余时候在晚辈面前,总是威严刻板。同样的,他没开口,也不喜欢晚辈叽叽喳喳问个没完。

“先进屋说话吧。”沈定疆拍了拍陆峥的肩膀,走在前边领着兄妹俩进了院子,陆九飞快凑到清和身边说了句悄悄话,便也回家了。

陆娘见儿子平安回来,感激涕零,说什么也要谢沈定疆夫妇,几人又是一番肺腑之言,才在桌前坐下用晚饭。

现在是陆爹的丧期,陆娘做的也是几个家常素菜,她怕京城来的大人物吃不惯,又特地去酒馆买了两道肉菜,还有一壶酒。

沈定疆早年在外行军打仗,环境清苦,倒是不拘这些。饭桌上,他先给陆爹的牌位斟酒上香,郑重谢了这些年陆爹陆娘对清和的养育之恩,才坐下道:“阿峥入狱,实在是那个贪财的混账和德不配位的县令闹出来的污糟事,如今两方已商议妥定,这事便算解决了,至于王县令,我会亲自书信一封送给吏部陈侍郎,由他派人下来与岭州知府共同清查,届时玉成的冤情也能肃清,还陆家,还临沧一个太平日子。”

陆娘原以为儿子能平安出来已是足矣,不曾想,还能清查王县令!她感激得站起来,边拉陆峥道:“快,谢将军大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