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信原思忖片刻,点头,“如此甚好,就这么办。”

说完若有所思,瞥了她一眼。

“旁人都说,‘宰相肚中能撑船’。雪卿还未坐上宰相之位,选才用人便已经如宰相那般大度能容了。”

他抚摸着大拇指的鹰玉扳指,缓缓道,

“有件事,朕思虑已久。雪卿,你身上翰林学士的职位也挂了几年了,正好朝中缺了个左相。明年开春后,朕便下旨,由你兼领同平章事,做朕的梅相罢。”

梅望舒一口温粥正慢吞吞含在嘴里,听到‘梅相’两个字,骤然一惊,那粥便呛进了喉管,剧烈地呛咳起来。

边咳嗽,边断断续续地艰难拒绝,“不,使不得……千万使不得。”

她猛然吃了惊吓,还惦记着回话,这一咳嗽便停不住,惊到了旁边的苏怀忠,赶紧过来拍背。

洛信原坐在高处看着,见两人折腾了半天,梅望舒还在断断续续地咳,人原本就在发热,脸颊一片病态的嫣色,如今脸颊更是呛得通红,眼角都渗出泪来,眸子里雾蒙蒙的。

他看不下去,起身几步下了丹墀,接过御前内侍奉上的软巾,递过去让她擦脸,叹息一声。

“朕说什么了,把你吓成这样。”

25. 第 25 章 紫宸(下)

刚才咳得太厉害, 没留意手里,粥水从碗里泼洒出来几滴,溅到了五彩绚丽的孔雀裘上。

“谢陛下。”梅望舒接过软巾, 仔细地擦了擦沾湿的孔雀裘。

洛信原空着手,亲手递过去擦脸的软巾眼睁睁被拿去擦了氅衣, 一时无言以对,也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

“粥都泼了, 你倒惦记着衣裳。一年一次的腊八粥,统共就送进宫来一碗, 还得四个人分食, 朕那边都不舍得吃完, 你这边倒好,直接洒了。”

嘴里如此说着, 看她咳得可怜,还是过去拍了拍背。

内侍小跑着端来茶水,梅望舒喝下几口, 渐渐止了咳嗽,拭去眼尾呛咳出来的泪花。

“家里自己煮的腊八粥罢了, 没有什么珍贵用料,口味也寻常。陛下若是喜欢,明日臣再送几碗来。”

洛信原神色微微意动, 嘴里却说, “你还病着,折腾什么。等过些日子, 你病好再说。”

看她这边好转了,洛信原重新回身落座,继续刚才的话题,

“朝廷急需栋梁之才,左相位空置已久。你年纪虽轻,资历却足够了。这次升任,相信朝中不会有人反对。”

梅望舒刚才被呛得咳了一场,正好想好了说辞,放下碗匙起身。

“陛下恕罪,臣不仅不能升任相位,就连现在身上的翰林学士的职位,也不能胜任。”

话音还没有落地,宽敞的殿室里便陷入了一阵突然而至的沉寂。

良久后,洛信原才打破沉默,开口问了句,“怎么回事。”

梅望舒今日有备而来,从容应对。

“臣自从上个月返京复命,或许是南北水土不服……反复卧病,回京已经一个月,至今空领俸禄而无所作为,尸位素餐,每日羞惭不已。臣恳请,暂时除了身上翰林学士的官职,闭门养病。等过年之后,天气转暖,身子好转起来,到时再复职也不迟。”

丹墀高处投下的思索的目光,从她的脸上,身上,缓缓扫过。

她今日病得实在厉害,又一心一意为朝廷着想,天子也无话可说。

大殿里安静了许久后,才传来沉声回复,

“坐下吧。翰林学士的职位,你还是担着。已经入了腊月,马上就要过年,索性这段时间空闲,你不必操心太过,先安心在家养病,俸禄照领着。朝中如果有人说你的闲话,弹劾你什么‘尸位素餐’,朕直接削了他的职。”

得了这句 ‘安心在家养病’的口谕,梅望舒今日挂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到了实处。

她捧着热腾腾的甜粥,郑重谢恩,唇边露出清浅的笑涡来。

“得陛下恩准,臣便能放心闭门养病了。”

君臣两人这边说话时,另一侧同样赐座赐粥的紫袍重臣,林思时,林枢密使大人,仿佛个人形木桩般,安静地端坐喝粥,从头到尾一声不吭。

只在听到‘闭门养病’四个字时,蓦然抬眼过来,和梅望舒隔空对视一眼。

“林枢密使。”

梅望舒正好有事找他,客气而疏离地道,“枢密院掌天下兵事,下官要委托的小事,原不该林枢密使掌管。怎奈何此事关系重大,不得不劳烦林大人。”

“梅学士过谦了。”林思时同样客气而疏离地回应,“本官尽力便是,还请梅学士畅所欲言。”

梅望舒从袖中取出一张薄薄的纸笺,递给苏怀忠,当面呈交给御前过目。

“臣身体抱恙,接下来的一两个月,或许不能随侍陛下身侧。需要挑选几个慎重可靠的人选,暂替臣的位置。”

“臣这里有几个备选的人选,都是这几年新点的学士,个个年轻博学,品行端正,可以随侍御前。臣不能查验的,是这几位学士的出身来历。”

她转向林思时的方向。

“御史台做事向来大张旗鼓,交代给他们做,只怕会提前泄秘。因此,臣琢磨着,还要劳动林枢密使这边,遣出几位干练人手秘密出京,去这几位学士的家乡查探一番,验明出身来历,在家乡的品行无误,才堪大用”

“陛下!”传来一声惊呼。

苏怀忠刚刚走去御前,呈上纸笺,还没下来,无意中视线扫过元和帝龙袍袖口露出的半截手掌。

他顿时惊呼一声,“哎哟,陛下的手掌又流血了。”

元和帝上个月曾经握碎过一次茶杯,扎伤了手掌。

至今大半个月过去,创口表面已经愈合结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