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锋微微拧起眉头,游淼又说:“他最近会回延边么。”

李治锋答道:“会。”

游淼说:“等他一离开咱们就走?”

李治锋眉头深锁,缓缓摇头,许久后说:“他正在准备攻打江南。”

游淼一惊,继而想到了什么,说:“等他一走,大军就离开大安城了!咱们正好趁这个时机逃回去!”

李治锋看着游淼,只是不说话,游淼心中疑惑,似乎猜到了什么。

果然,李治锋说:

“他想带我先回延边见一次胡日查可汗,再让我带兵下江州南征。”

游淼静了,两人沉默,近乎绝望的安静后,游淼说:“你要带兵去攻打我的故乡,打我的族人么?”

李治锋马上道:“不。”

游淼手指揉了揉眉心,一阵说不出的心烦意乱,他张嘴想再说点什么,却知道李治锋现在心里一定更加煎熬,便不再逼他回答。

“我找到李延和你兄弟们的下落了。”李治锋说:“跟我来。”

第132章 卷三 满江红

游淼起身,一声不吭地跟着李治锋出去,两人穿过军营,游淼忍不住问道:“贺沫帖儿和你什么关系?你俩很熟么。”

李治锋说:“小时候见过几次,教过我习练骑射的,是鞑靼人的哲别,也是他的好兄弟,不过后来鞑靼人和犬戎人有一次开战,哲别战死了,死在我大哥的箭下。”

“嗯。”游淼不知该如何评价犬戎人与鞑靼人的关系,如此说来,确实非常复杂。

“我本想过来,在贺沫帖儿回大安前带你回去。”李治锋颇有点为难,说:“但因你当时的伤势,长途颠簸只怕受不住,如果只救你,我只要告诉贺沫帖儿,派你去给我大哥送封信。你在半路溜回江南就行了。”

“那你呢?”游淼问道。

李治锋没有回答。

两人走到一座矮山前,游淼四处看看,这里守卫倒是十分松懈。李延戴着手铐脚镣,正在山坡后忙碌,每个汉人一辆板车,上面载着死去的尸体,大多是屠城后的老百姓。

这些汉人奴隶把自己同胞的尸体拖到城外,再扔进一个坑里,数日焚烧一坑,将尸体烧光。李延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公子哥们都冻得浑身青紫,却战战兢兢,在为鞑靼人卖命。

“你恨他么。”游淼站在坑外,问道。

“不恨。”李治锋淡淡答道。

游淼又问:“我想救他。”

李治锋说:“昨晚我听见了。”

游淼想到李延曾经差点就杀了李治锋,这仇恨或许仍存在李治锋的心底,他又问:“我的意思是,我能救他出去么?”

李治锋颔首道:“可以,你说了算。”

正好这时坑边没人,游淼便一侧身翻进焚尸坑去,李治锋则在高处走开去帮游淼放风,游淼下来的响动惊动了处理尸体的少年们,于是个个直起身,有那么一瞬间,所有人都面露希望,要朝游淼奔来。

钱徽:“子谦!”

平奚:“你可算来了!你没死!”

“都别过来!”李延小声朝他们警告。

游淼跑到李延身边,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按在墙上,低声充满威胁道:“你这个废物!读了这么多书,你的气节在哪里!”

李延刹那就愤怒起来,反而揪着游淼的衣服,转身把他按在墙上,五官狰狞,形容恐怖:“我废物?!气节能救国救民?!气节能把鞑靼人赶回家去!你倒是说!你有李治锋护着,我们这些人能怎么办?!别的人也就算了,连你也不明白?!你他娘,良心都被狗吃了!要不是小爷护着你,你来这儿的第一天就死了!小爷拼死拼活给鞑靼狗磕头,换回你半天性命,你倒是有命去讲什么气节,讲什么荣辱了?!”

游淼与李延呼哧呼哧地喘气,犹如两头发怒的公牛,李延渐渐平静下来,咬牙切齿道:“你读书,你夫子没教你勾践卧薪尝胆的事?!勾践连屎都能吃!待我回了南边,你且看看是气节能救天启,还是小爷能管事!”

游淼长长出了口气,这一刻他明白了唐氏的坚持。

李延却不再理会他,像是对游淼绝望了,转身又去搬动尸体。

“李延!”不远处的一名少年小声道:“你们过来。”

李延道:“没空!快干活你们!别他妈多想了,他不会救咱们的!”

“不是!”那少年拄着铲子,朝李延招手道:“你们过来看看,这女的是谁……”

李延神色一凛,扔下铲子快步过去。

游淼跟在他身后,数名少年全部围在一处,看板车上的尸体。那是皮开肉绽,浑身紫黑的柳纱绫,早已变得面目全非。双手上还捆着绳子,绳索勒到了森森白骨,手腕上几乎被绳索切开,露出血肉模糊的肉块。

一阵寂静,游淼的耳边仿佛回响起听雨楼的古琴声,那双支离破碎的手曾经纤纤拨动琴弦,宛转嗓音唱着:“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是柳姑娘……”有人低声说。

一阵寂静,有人哭了起来,游淼忍不住哽咽。

李延表情麻木,说:“把她埋了罢。”

他转过身,慢慢地走回自己先前位置,游淼看着他的背影,有种错觉,李延仿佛佝偻了许多。

“这个是她给你的。”游淼从怀中掏出玉镯,交到李延手里。李延看了一眼,默不作声。游淼又小声道:“我会让李治锋想法子,带你们一起回去。”

李延看着玉镯,沙着嗓子道:“要有马,没日没夜地跑,否则一出去就会被鞑靼人追上,从粱西到汉阴,现在全部都是胡人的地盘了。”

游淼说:“不走他们的地方,咱们从正梁关出去,走东梁,进鞑靼人的领地,再经高丽回去。”

李延在地上画出大安城的地形图,抬眼看游淼,在图上作了标记,那是一个监牢,说:“记得了,你千万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