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川草木,寥寥几笔,却勾勒得栩栩如生,而画中的行人铺子,从精细到简约,从清晰到模糊,层次分明,远近有别。

一笔一划,明暗交织,这书画线条本身既已是艺术,而这画却是用无数纵横交错的艺术堆砌出来,画面空灵、干净、纯粹,是烟火一缕,是世间一角,却又包含万物。

殿中不禁有人感叹:“云行之妙手丹青,将这下半幅画竟也画的惟妙惟肖。”

忽然又有人开口:“可这下半幅画不是说早就毁……”后面的话戛然而止。

众人正疑惑间,南廷婉的声音又响起,她言辞激烈,鬓间珠钗摇动,似是怒不可遏。

“郁娘子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在母后的生辰宴上,呈上假画来糊弄母后!”

郁娘面上一愣,看着南廷婉的怒色,又看向惠娴皇后,发现惠娴皇后的脸色不知何时也冷淡了下来,她慌忙解释:“皇后娘娘,三公主,此画并不是假的,确确实实是由当世画圣云行之所作。”

“一派胡言!”南廷婉眼神睨视着郁娘,眼中有着挖苦,“你怕是不知道,这《宛西玉宫图》的下幅画其实多年前便已经在母后手里,只是我年幼时调皮,不小心撕碎了画的一角,后来,母后便将那下幅画放进了杂房。”

殿中一众人闻言,先是不住惊愕,再眼神复杂的看向郁娘,原来这下半幅画一直是在皇后娘娘手中的,那眼前这幅画……

“这画原来是假的啊……”

“她也太大胆了吧,竟然敢拿假画糊弄皇后娘娘!”

“她这是为了讨好皇后娘娘什么也不顾了。”

这些声音即使刻意压低,却还是一点一滴涌进郁娘的耳朵中。

郁娘脸色发白,攥紧手指,像是不知道该怎么辩解,柳眉轻轻凝起,犹自小声道:“三公主,妾身不敢说假话,这画确确实实是真的。”

南廷婉鼻间哼了一声,向郁娘踱步而来,见郁娘这副姿态,以为郁娘是害怕了。她便乘胜追击,看着郁娘手中的画,讥笑道:“莫说是别的,单看你手中的这幅画,画布如此之新,怎么可能是二十年前的画作?且这画中的笔墨,瞧着还未干,该不会是昨日才画出来假画的吧?”

有人自觉聪明,觉得眼前局势已经明朗,便立即出声附和着南廷婉的话。

“哈哈哈,果真是乡野村妇,装也装不出见识,还是三公主别具慧眼。”

“今日好好的一个生辰宴会,被她搅和成这个样子了。”

……

南廷玉脸色此刻已是冷至极点,无心怪罪于郁娘,扫了一眼出声的方向,眼神蕴含着威压,那些叽叽喳喳的声音立即消失下去。

南廷婉却没看到南廷玉的脸色,仍沉浸在被众人吹捧夸赞的情绪中。

“郁娘子,母后看在皇兄的面子上,好心邀请你来宴会,你却送假画给母后,这是对母后不敬,该当何……”

“够了……”

南廷玉沉着脸打断南廷婉的话,他正要开口说什么,这时,殿门外忽然传来一道沉稳有力的声音。

那声音听着雄厚内敛,似玉石相击,穿过整个大殿,清晰落入殿内。

“此画,虽然墨水未干,画布较新,但笔意精微、技法巧妙。画中杏霭流玉,羊肠翠绕,山水天地自然交融一片。至于风俗人情,细腻入微,寸毫之间烟火味毕现。整个画面体现出‘气’与‘道’、天人合一的和谐理念,符合早些年云行之的作画之道。”

说话的人逆着光走进满蹊楼中,明黄色的身影褪去刺眼的浮光后,一点点显露出来。

他的面庞同南廷玉有六七分相似,尤其是眉眼,近乎是一模一样,只是他上了年纪,鬓间有着白发,瞧着倒像是二十年后的南廷玉。

不消他亮出身份,只这张面庞,便已知晓他是谁。

启明帝,南筠之。

殿中众人下意识站起身,尚来不及行礼,又听到南筠之问向身旁的人。

“行之,朕方才说的话对不对。”

第110章 怎么能算是假画呢?

“参见陛下。”

众人行完礼,抬起头,看向被南筠之被唤作“行之”的小老头。

这小老头跟在南筠之身后,个子不高,胡须发白,眉眼弯弯,一副笑咪咪的模样。

殿中有些女眷见过他,当即惊呼出声:“云行之!”他便是那位还活着就已经被尊称为画圣的云行之!

云行之捋着胡子,笑着回南筠之的话:“对,陛下慧眼如炬,无论是二十年前还是二十年后,都能一眼便看出来这是臣的画。”

“哈哈哈……”南筠之爽朗一笑。

二人的对话犹如惊雷一般骤然投在大殿内,众人不敢置信的看着郁娘手中的画,这画是真的?

不说是云行之十年前便不怎么作画了?

当时他对外宣称,年纪大了,没了灵感,画无神魂,往后不会再轻易动笔。

行踪也因此变得神秘,甚少人能再联系到他。

惠娴皇后也同众人一般,眼中有着诧异,不过须臾间便想通怎么回事,眼神不由多看一眼郁娘。

南廷婉却还未明白,只当云行之是碍于皇上的面子,故而应承下来,她皱眉嘟囔道:“父皇,你都这般说了,他还敢说不吗?”

南筠之:“哦,行之,你方才的话是迫于朕的威严?”

云行之喜眉笑眼状:“自然不是,臣听闻这幅画是要献给皇后娘娘做生辰之礼,臣便闭门一日一夜,从早画到晚,连饭都未曾吃一口,才将此画完完整整画出来。第二日臣出来时,差点儿两眼一黑,一命呜呼。”

南筠之忍不住笑出声。

殿中众人皆明白怎么回事了,这幅画确实不是《宛西玉宫图》原来的下幅画,而是云行之重新画的一幅。

既是如此,又怎么能算得上是假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