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楚晖狼狈爬起,方生又是一脚踹上去,少年人尚未成熟的身躯经不住这巨力,直接被踹得横飞出去、再重重落地。从被方生当面戳穿后就一直沉默的楚晖终于没忍住,发出一声闷哼。
“起来。”方生冷声道。
楚晖就艰难站起。
方生钳着他下巴逼他抬头看向自己,楚晖便抬头,眼神还真就没躲闪,沉默着直视方生。
柔软刘海被冷汗黏在额角,俊秀面孔上印着先前耳光留下的掌印,红色在苍白皮肤上格外触目心惊,他却没有哭闹,仍然乖巧温驯地顺着方生的力度抬头依然那么乖、那么无辜,可怜又脆弱,那么的......惹人心疼。
方生却只是冷笑,“有什么想说的吗?”
片刻沉默后,楚晖终于自方生当面质问他后第一次发出声音。
“生哥......”没有辩解,没有讨饶,沙哑干涩的嗓子连情感起伏都没有,像在念一篇死气沉沉的稿子,“对不起。”
然后再次被一耳光掴倒在地。
显然方生被他这半死不活的样子给气得不轻,下手极重,楚晖侧脸直接高高肿起,一线殷红鼻血顺势淌下。
几次三番摔倒在地。这回楚晖真没能站起来了。
也不需要站起来。
稍微平息些的怒火被楚晖这幅死气沉沉的样子给激得再次燃起,方生劈手扯出鞭子早先有人送过诸如狮虎的猛兽,顺便也送了鞭子方便驯兽,方生曾提起兴趣养过一段时间,后来无趣了就送了人,鞭子就挂在墙上当装饰;如今扯下来,却是对着从小养到大的楚晖兜头抽了过去。
或许是动辄杀人放火断胳膊断腿的习惯了,现在他对自家弟弟动起手来也真不留情,那劈头盖脸抽下去的样子,与其说是家长恨铁不成钢的揍人,更适合用毒打、殴打这种词来形容。
尤其这鞭子是真狠。犀牛皮制的,一鞭下去管什么猛兽都得皮开肉绽。用在十一岁小孩身上真真是每一鞭都带出血,不多时半身衣服就布料碎裂,黏着血与汗裹在身上,惨烈状态让人咂舌,若非手脚上没有镣铐,说是刑讯逼供也不违和。
偏偏楚晖始终一声不吭。
真能忍啊。换十个成年人估计十个都要在这样的毒打下惨叫挣扎,偏他一个小孩疼得蜷缩成一团,血都浸满半身了也不出声,忍得受不住了才压抑地从口鼻挤出一声闷哼,艰难喘息着,分明对落下的鞭打充满恐惧,却克制着一动不动,稍有本能躲避的翻滚、又会马上咬着牙挪回来,一副任打任骂也毫无怨言的样子。
换谁看见这样的乖小孩都要心软了。便是换了之前的方生也该心软了。
现在的方生却没有。
暴烈的愤怒早已将他理智席卷,仅剩的清醒只让他克制着没有朝人体薄弱处殴打,剩下的便压不住了。
愤怒。当然并非因为楚晖如何残暴拜托,都黑帮了,人都杀过多少了,杀几只小动物又算得了什么?
方生真正愤怒的地方在于,这么长时间以来,楚晖一直在骗他。
楚晖啊......楚晖。乖巧礼貌,腼腆内敛,单纯善良的楚晖。
都是假的。
方生简直无法描述自己的心情。每次回家看见几个小孩打闹,抱着爱人纤细的腰肢时,他都觉得自己太幸福了,弟弟可爱开朗、儿子阳光大方,说是弟弟但和儿子也没差的楚晖虽然以他的传统审美文静内敛了点,但也乖巧听话。他简直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能有这样可爱的家庭。
但都是假的。
以前方生还头疼过,他的确有刻意避免让孩子们看见太多血腥事,结果楚晖似乎被教得太过善良,看见悲伤些的新闻都要难过想伸出援手捐钱,路上碰见受伤的小动物都要送到医院。心肠太软,教养太高,方生不止一次地纠结过究竟要不要纠正现在看来,他想太多了。
都。是。假。的。
善良是假的,天真是假的,不谙世事是假的,腼腆乖乖仔更是从头到尾都是伪装。
暴怒源于被欺骗,进而延伸出更大的不信任感,尽管不愿意这么想,但方生仍然不得不去想,既然楚晖的乖巧可爱都是伪装,那他对自己的依赖敬重......是不是也是假的?
信任的口子一旦撕裂就极难弥补。尤其方生是被背叛过的,对此格外敏感。他可以容忍弟弟是个心理变态,但他无法容忍弟弟长久以来的欺骗,且伪装得如此完美、若非学校突然装了新监控恐怕能一直装下去。
又一鞭下去。楚晖终于没压抑住,惨呼出声,紧咬的嘴唇都溢出鲜血。方生对自己人向来舍得花钱,光是收买人心就能大把利益撒出去,何况是家人,给楚晖买的衣服也都是最高档的,布料自然也好。但再坚韧的布料此刻也终于彻底撕裂,露出内中伤痕累累、皮开肉绽的身躯,还有满地刺目的、惨烈的鲜血。
红色刺眼。飞溅得四处都是,鞭稍也浸满了血。
再打下去就不止是皮肉伤,真要留下后遗症了。
即便如此,楚晖依然没有开口求饶。他蜷缩着,面色苍白,依然没吭声,似乎要将沉默贯彻到底。
方生动了动手指,用力握太紧后,一松开手,充血的刺痛就自五指间细碎地传来。他盯着地上状况凄惨的弟弟,最终叹了口气,到底还是没能下得了手继续。
“行了。”方生有些疲累地开口,信手把沾满血的鞭子扔远,转身就走,“随便你吧,我不管了。”
“哥!!!”
始终沉默的楚晖猛然发出喊叫,天知道伤重如他是如何爆发出这么大能量的,居然连滚带爬地扑过来,一把抓住了方生转身欲走的腿;力气之大,竟然真的一瞬止住了方生的动作。
当然也只是一瞬。方生皱眉,稍微用点力气,已经濒临半昏迷的楚晖就软软地松了手。但不待方生离去,他又强撑着往前爬,破碎的衣服下肉眼可见伤口被动作撕扯得更大,楚晖苍白着脸,再次死死抓住方生的裤脚,说什么也不肯松手。
“哥,生哥,我错了,别不要我......”疼痛的大脑昏昏沉沉,说的话也颠三倒四、不成体系,“您打我,求您了,别走......”
方生站在原地停留了多久,他就恳求了多久,到后面失去力气,声音逐渐变小,趋近喃喃,半醒半昏地低声喊,“爸爸......”
良久的沉默。
“你生病了。”许久,方生居高临下,终于开口,用一种不容置喙的口吻下了定论。
“你需要治病。”
这是出于这么多年一手带大的感情,所做的仅剩的让步。
把这当做是病,就还有得治。
方生不知道楚晖听没听懂这背后的含义。他只看见楚晖面色苍白如纸,喃喃着,说好。
下一刻体力不支,手一松,终于昏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