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不可察的脚步声停在牢房外,柳韦知抬眸,对上谢臣狭长漠然的眸。
谢臣示意手下打开牢房大门,将人请去审讯室。
审讯室内寂静无声,铁架上挂满形状各异的刑具,此刻虽无其他犯人,但依旧能闻到终年积累的血腥气。柳韦知脸色白了白,吐出口气,勉强坐在谢臣对面。
“谢大人这是要开始审问了?”
谢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声音嘶哑如毒蛇:“殿下?,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柳韦知脸色又是一白,随即涩声道:“青竹他......”
青竹就是柳韦知的随身侍从,也是三皇子安排在二?皇子身边的卧底。柳韦知今日顶着弑父嫌疑,沦落牢狱,一半都是拜他所赐。
谢臣语气漫不经?心?:“他胆敢下?毒弑君,北镇抚司审问后,当日就判了凌迟。”
“此僚已被千刀万剐,殿下?若想好心?收尸,最多只能收到一颗头颅。”
柳韦知一滞,半晌,失魂落魄地低头:“我只是想问一问他,为何背叛于?我?少时他曾替我挡了刺客一剑,如今却......”
谢臣不耐烦打断:“殿下?还是想想自己吧。”
柳韦知一愣:“什么意思?”
谢臣言简意赅:“前日陛下?召见了我,言下?之意,让我三月内找个借口,坐实?殿下?的弑父罪名。”
柳韦知猛然坐起,浑身颤抖:“不可能!我怎么可能想害死父皇?”
“这么多年,我待父皇的心?天地可鉴,我们是父子,父皇怎么会相信那些风言风语!”
谢臣冷漠地抿了口茶水,看?见茶盏的精致花纹,顿了顿。
......桃星流似乎很喜欢描金边的茶盏?
每次吃糕点时,他总会先选有?金边花纹的吃。
谢臣回头,低声叮嘱身后肃然的宋齐:“一会儿将桌上茶具打包,送到督公府。”
宋齐:“......是。”
柳韦知还在发疯,胸膛剧烈起伏。过了许久,他才颓唐地怔然坐下?,失魂落魄地看?着指尖的玉扳指。
这是他前年生?辰时,皇帝特意送他的生?辰礼。
谢臣是天子近臣,无需对他一个如今沦落牢中的皇子说谎。所以,与他血缘相亲的父亲,竟真的想杀了他......
柳韦知脸色惨白地抬头,看?向谢臣:“谢督公今日告诉我这些,是想我如何做?”
谢臣放下?茶盏:“殿下?心?中自有?答案吧?”
柳韦知笑?了声,情绪激动?之后,徒留麻木:“你是想我谋反求生??可我一无亲兵,二?无虎符,谢督公怕是找错人了。”
谢臣:“谁说殿下?没有?亲兵?锦衣卫,就是殿下?手中的刀。”
柳韦知一愣,看?向那双狭长的眸。谢臣的眼睛在烛火中显得幽深,仿佛伺机而动?的毒蛇:“数年前,陛下?以锦衣卫为刃,杀尽所有?亲王,二?殿下?今日何不效仿父辈风采,为自己争得一丝出路呢?”
他竟要他弑父!
柳韦知后退两步,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胆大包天的罪臣之子。然而额前冷汗落下?,他奇异地冷静下?来,目光锐利地审视着面前男人。
“谢言渊,你是东厂提督,锦衣卫真正听命的主人,我若杀了父皇,想必下?一步就是被你囚于?宫中,当一个傀儡皇帝吧?”
谢臣失笑?般挑眉,淡淡道:“殿下?说笑?了,我一个太监,没这么大野心?。”
“陛下?贪图享乐,三殿下?更是目光短浅,不堪为帝。思来想去,能救大庆百姓于?水火的,也只有?殿下?了。”
他放下?茶盏起身,意味深长地看?了柳韦知一眼:“内阁首辅对殿下?颇有?赞誉,言殿下?乃真正的君子。只是帝王之位,不仅要当君子,更需雷霆手段。”
“二?皇子府内女?眷亲属数十人,每日都在提心?吊胆中度过,一旦您被定下?弑君之罪,她们全部都要陪葬。殿下?,您可要想好了。”
柳韦知的脸色骤然茫然。
谢臣见状,也不再多说,就要转身离去。
忽然,身后传来一道虚弱又疑惑的声音:“谢言渊,你到底为何要这样?帮我?”
谢臣权倾朝野,无论是谁上位,想必都毫无影响。何必要掺和进来?
若是失败,这人再如何了得,也难逃一死。
为什么?
谢臣顿了顿,脑海中忽然跳出一双潋滟的桃花眸。
在江州,他见过桃星流目睹灾后惨状时,沉默施粥放粮的模样?。
也知晓他每日出门逛街,极尽自己所能地买回那些简陋的莲子糖、粗糙的游记……只为将银子塞进百姓瘦到吓人的手里,认真地说:谢谢阿婆,钱你拿好,去买米吃。
他更知道,在绘制地图的半个月里,桃星流听闻江州百姓对二?皇子感恩戴德,才会每次早出晚归丈量土地,不辞辛苦地落下?一笔又一笔。
他知道,桃星流盼望着河清海晏,天下?太平。
半晌。
谢臣没有?回头,声音轻得像风:“可能是因为,如今,我亦有?了想珍惜之人。”
所以也盼望着河清海晏、时和岁丰桃星流会为天下?太平而欢喜,而谢臣则会为了他眼中的欢喜,甘心?守护。
他说过,天上地下?,只要桃星流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