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人布下的阴谋?所求为何?又莫非,真是神鬼之力?

魏叁德不敢大意,更加小心地顺着小径往里走去,没走出多远,就隐约看见一个人影立在花丛深处,他顿时戒备起来,屏住呼吸,缓缓靠近。

这是一个男子的背影。

仅仅是一个背影,就让人觉出其绝非凡人。

玄衣、纁裳、白罗大带,肩有日月龙纹;背织群山星辰,虽然他散发在肩,并不见相配的十二旒冕,但此人身上所穿的竟的确是一套绣有十二章纹的帝王衮服!

似是察觉到旁人的目光,他蓦然回身看来,漫不经心的目光中,竟有一种令人窒息胆寒,不敢有一丁点儿忤逆心思的压迫力,以至于让人在一瞬间忽视了他焕赫生光的天人神貌。

这是在至高之处的俯瞰,是一言可定他人生死的矜慢。

魏叁德瞳孔缩进,心里猛地一攥,手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他应该怀疑这是一个天大的阴谋,但是他跟了半辈子的主子,这样的气度绝非伪装可以达到,可死人难道还能……这个老头的脑子里一片混乱,突然!

他发现他没有听见第二个呼吸声。

魏叁德在还是一个小太监的时候就被选去习武,他算不上绝世高手,现在也老了,但是一尺多的距离,他不应该听不见另一个活人的呼吸声。

“魏叁德,”那人略一思衬,认出了人,他打量着面前这个有些佝偻的老头,戏谑笑道,“孤记得,上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头发还没那么白。”

※ ※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潋晴楼的一摊结束后,谢奕瑕一行人便听说京里来了一支胡人商队,其中有一个叫瑟瑟的胡姬将胡旋舞跳的极好,有当年名满京都的狄娘子的神韵,得知瑟瑟晚上才去康平坊的刘家酒肆献艺,于是一行人遂约去康平坊吉祥赌坊里斗鸡赌马,等晚上去看舞,正巧在酒肆里碰上另一票纨绔子弟,一番宴饮自然不免,宵禁过了也还没散,一群人便习以为常地在康平坊睡妓院的睡妓院,住旅舍赁院子的赁院子。

三更天。

一个皂衣骑手持着临淮郡王府的令牌,请开了康平坊的大门,让一辆马车驶进了坊里,从旅舍里把醉到不知人事的临淮郡王给扶上了出来,接回了王府。

延英扶着如踏云中的谢奕瑕小心翼翼地下了马车,心里却还回想着自己听到的近乎荒谬的事情,等一踏进大门,延英便立刻察觉到今夜的王府之中与以往的不同之处。

一样的静,但静的不同寻常。

整个王府,如静水之下,深流涌动。

一路行至住院,虽然没有看见,但是延英感觉得到,主院中被守得格外严密。

书房那厢,略下一番对谈不提,虽然魏叁德仍觉不敢置信,但无论是从容貌气度,还是那些绝无旁人可知的秘辛,都证明了一件事眼前之人,的确是已故的昭文先太子,谢怀璧。

谢怀璧高座椅中,拿着一册封皮无字书簿,一页一页地翻看着,偶尔会出声问询一两句,每当问到时,一个半跪在地、黑衣覆面的男子便立即应回解释。

忽然,门外有人小声通报,说已将临淮郡王接回府里了?,就在外面了。

谢怀璧听见声音,翻页的手停了一下,抬眼看去门上,轻轻一笑,温柔得生出一种不知如何言喻的微妙:“送他回去睡下吧,孤等一下去瞧一瞧他。”

几刻之后。

谢怀璧推开了房门,一盏宫灯置在床头,映出朦胧昏黄的光晕,隐约可见床上起伏的人形,谢怀璧慢慢走向了床边,坐在了床沿,低下头仔细地看着谢奕瑕。

八岁的谢奕瑕有一种清泠泠又软绵绵的俏,一双黑白分明的眼,一种格格不入的早慧,像是绒毛还没脱去的小兽,又警惕又乖顺,让人想要怜爱他,宠他,好好地养他,又想恶劣地冷酷地欺负哭他。

十六岁的谢奕瑕白齿青眉,要更显灵慧狡黠一些,还多了一层金玉养出来的清贵气,像是金笼里被娇养的幼软夜莺。

二十三岁的谢奕瑕,猗猗似玉树,褪去了绵软圆润的稚气,一身清异秀骨已经完全张开了,有一双熟悉又陌生的眉眼,一种如半空中未落已化的细雪、月色下婆娑的树影、寒江上朦胧缥缈的烟波般不可细摹不能强留的韵。

而醉后的谢奕瑕在酒气的侵染下,多了一段颓山醉玉的多情。

从八岁到十六岁,从十六岁到二十三岁。

谢怀璧看他的眼神里好像有一点儿陌生的疏离隔阂,说不大分明,但的确有一点儿凉。

谢奕瑕似是有所觉,睡得不安稳起来,他微微蹙起眉,从唇中吐出了一声含混模糊的梦呓,垂下的眼睫不安地颤动着。

终于,他缓缓地茫然地睁开了眼睑,却只是迷迷离离地对着谢怀璧,眼睛里什么都映不进去。

谢怀璧仍是看着他,伸出手,捏住了谢怀璧的下巴,送近后更加细致地审视他。

谢奕瑕被掐疼了,有些地唔了一声,扭了扭头,却挣不脱钳着下巴的手指,在困意的催促下艰难地调动起搅成一团浆糊的大脑,像是醒了那么一丝丝,眼睛里终于聚了点儿光,他缓慢地眨了眨眼,总算是看清楚眼前是谁的脸了,就更加理所当然地认为尤在梦中。

是谢怀璧呀……

于是身体比意识更熟练地凑了过去,用鼻尖轻轻地在谢怀璧侧脸上蹭了一下,却被冰冷的触感冷得一缩,犹豫了一下,又把整个脸颊软软地挨了上去,温顺又亲昵地磨蹭着,趁着手指一松,就立马抱住谢怀璧的腰,还当自己是半大的少年一样努力地把自己埋进谢怀璧的怀里,想要挤成软乎乎的一团,再一次睡着了。

谢怀璧先是一怔,接着眼神一点点的亮了起来,他缱绻又留恋地揉了揉谢奕瑕的脸,然后碾了碾尤带温热的指尖,静静地轻笑了一声,就着这个姿势倚上了床榻,一手环着谢奕瑕,一手拿起之前那本用蝇头小楷写着几年来的大小诸事的书册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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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及关于太子种种的不科学,后面会解【xia】释【bian】的啊,就不要问我为什么这么不科学了……反正已经都不科学了,太子就是用一种不科学的手段出现在王府的,他已经不是人了,有金手指了_(:з」∠)_主要是我不想写太子从坟里爬出来,再认知世界,再认路,再用不科学的手段回京城,进城门等等等等,所以这个金手指基本不会有太大用的,不然直接让太子核平了世界就能大结局了,也就是以后丰富下生活等等吧

第10章 09

谢奕瑕蹲在章鸣宫的小厨房里熬药,说是熬药,其实也轮不到他动手,自有宫人忙前忙后,他只需要安安生生地坐在杌子上,拿把扇子象征性地扇一扇就行了。

云暗天低,雨淋銮铃,点滴阶前。

谢奕瑕透过窗棂,看着檐外的雨丝织成一片,廊下宫人来去频频,但大多都低着头垂着眼,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在潮湿的水气与苦涩的药香里,整个章鸣宫被笼在沉默的雨幕中。

这是谢奕瑕在章鸣宫的第八年。

去年冬天的时候,太子忽然病倒了,起先以为只是普通风寒,后来竟一病不起,年节都是在病榻上过去的,严重的时候昏迷数十天不醒,或呕血不止都是有的,太医尽束手无策,庄帝震怒也震怒了,彻查也彻查了,但是太子的确就是很正常的生病,没有任何阴谋,只是治不好而已。

前几天太子忽然清醒了,都道总算是云开见日了,但是另一种可能众人却想都不敢想。

如果太子死了,谢奕瑕怕不是会最倒霉的那个,大魔王摧折过的人数都数不过来的,但是那有什么办法呢,谢怀璧对他好的时候他享受了,要倒霉的时候总不能说撂挑子不干吧,何况想不干也不行,生老病死尽是人力不可阻拦的,走一步看一步吧,谢奕瑕这样想着,收回了眼神,继续支着下巴盯着炉子发呆。

药熬好后,宫人倒进了碗里浸去凉水里渍了,片刻后,谢奕瑕伸手进去摸了摸,已不烫手了,便吩咐人端了药随他去寝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