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谢怀璧的难以捉摸会让人感到不安,但是“谢奕瑕”也不可能会觉得他薄情,更不会怕他,毕竟谢怀璧那么温柔,那么好,是从小到大“谢奕瑕”遇到过的,这个世界上最好,最好……最最好的人。

所以,“谢奕瑕”不会怕谢怀璧,也不该会想避开谢怀璧。

谢奕瑕伸手拽住了想要离开的谢怀璧。

谢怀璧回过头看他,轻轻地笑了一下,却没什么笑意,反而有一点淡淡地嘲弄。

“听话,嗯?”

他感觉自己处于一种极其冷静地状态,好像灵魂从躯壳里剥离,浮现在半空中审视着自己所寄身的肉体,八年来,他第一次这样认真地去“看”这辈子都自己半大的孩子,有点孤僻,但是性格到底还没成型,没有太多机关算尽的复杂心思,却也不是完全的一张白纸,一点点小算计总归还是有的,吃过一些苦,但是比起正真吃苦的人实在算不得什么,不至于要报社。

总而言之,还是个,就算再怎么早慧,也免不了会有幻想的孩子呢。

会幻想拥有一个……

一个温柔的,可靠的,无所不能的父亲。

一个永远会最纵容

最喜欢

最爱

“谢奕瑕”的

父亲。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让自己相信这个人,会是谢怀璧,相信谢怀璧就是那个“谢奕瑕”幻想中的,他最喜欢,也最喜欢他的父王……想到这里,他几乎要下意识生出一点怜悯的笑来,但下一刻,他停止了分析。

这很难吗?

不,不难,他,不是就谢奕瑕吗?

谢奕瑕攥着谢怀璧的衣角,缓缓、缓缓地仰起了头。

“父王。”

他慢慢地,声音小小地喊了一声,带着一种迷茫又无助的惶然,似乎是敏感地感知到了什么,却又不知道究竟意味着什么,只能像是一只从巢中摔落下去被遗弃的幼鸟般,戚戚艾艾地、细细又怯生生地叫着,祈盼着谁的一点怜惜。

“我害怕,”那双眼睛里汪着澄亮湿润的水光,他生得俏且秀,要哭不哭的样子也不难看,反而白净净的,很可怜,“父王,我会乖乖听话的,抱抱我好不好?”

谢怀璧看着他,有些玩味地动了动眉。

“我让你听话,不是在打商量,只有你乖了,父王才会喜欢你,知道吗?”

“哦……”谢奕瑕眨了眨眼,他克制又小心翼翼地抽着鼻子,最终却还是努力商量道,“可是,我真的好怕,我会乖乖听话,我真的会听话,父王就抱我一下,就一下下,一下下就好……”

谢怀璧似乎是考虑了一下,他蹲下身平视着谢奕瑕,然后弯了弯眼睛,像是真的感兴趣起来,问道:“所以,如果父王答应你,你就能保证不怕了吗?”他伸出三根手指,捏住了谢奕瑕的下颚,半强迫地让人看向那具不成人形的尸体,冰冷的手指陷入了绵软的皮肤里,捏在小小的下颌骨上,柔而低郁的轻声细语带着隐隐的恶寒钻入耳道,“能?还是不能?”

谢奕瑕抿了一下唇,没有得到回答的谢怀璧松开了手,准备起身,他神色寡淡地勾了一下嘴角,像是午后树荫下将猎物按在掌下戏乐的雄狮,在感到乏味后,觉得游戏可以到此为止了。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男孩突然扭过头,张开的细白幼短的双臂环住了谢怀璧的脖颈,把头埋进了颈窝里,小孩子全身没有一处硌人的地方,绵绵的身体地包着脆弱又温热的生命力,和谢怀璧因为常年抱病而偏低的体温截然不同。

“我会努力不怕的,所以父王,抱抱我吧。”

细软的发丝和被眼泪沾得湿漉漉的柔嫩皮肤蹭在谢怀璧的颈侧,满是无措又怯生生的讨好,他从鼻子里发出细细的湿濡黏软气音,把每个字都咬得很软,软得像一掐就会掐破,如一只把自己窝进雄狮的鬃毛里的幼崽,怯缩着幼细的身子努力地为猎食者舔毛。

谢奕瑕踮起脚,在谢怀璧的下巴上很轻地亲了一下,期待地看着他,说:“我会努力不怕的,也会乖乖的听话,因为我永远都最喜欢、最喜欢父王,父王也要喜欢我,好不好?”

谢怀璧看着谢奕瑕细声细气地认真讲着“因为我喜欢你所以你也要喜欢我”的小孩子逻辑,要与他交换这种无厘头的因果,稍稍拉高了一点眉毛,用一种好像笑又没有在笑的语气问他:“为什么你喜欢父王,父王要喜欢你呢?”

谢奕瑕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了他一样,局促地用小小的白色牙齿咬着嘴唇,像是受伤后急于窝进饲养者的怀抱寻求安慰却遭到了无情的拒绝幼崽,只能委屈又不明所以地忍耐着,他把咬得很慢,好像理解不了问话似得,执拗而不安地强调和茫然重复着:“因为我喜欢父王呀,我特别、特别、特别喜欢父王,最喜欢的就是父王了,所以父王要喜欢我的,要喜欢我的……”

谢怀璧用双手捧住他的脸,慢慢将鼻尖抵在谢奕瑕的鼻上。

“是这样、吗?”他的下颌缓缓合动,声音听不出喜怒。

他脸上的最后一丝笑容也消失了,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得可怕,连呼吸的幅度与温度都可以清晰地彼此感知,这面无表情地审视让谢奕瑕在心中不能克制地生出了踟蹰

他并不知道这样冒险是否正确,以往他会小心翼翼地揣摩谢怀璧的心思,不断调整自己,规避掉所有不确定点,而这一次,他选择忘记所有对谢怀璧的分析,只去做“谢奕瑕”。

或许他根本不该这样,就算是以前他也从不敢说自己看透过谢怀璧的莫测和无常,或许他这样做根本就是错……

不……

不。

“谢奕瑕”不该觉得谢怀璧可怕,他喜欢他的父亲,他的父亲也应该喜欢他。

他顺着手掌的动作仰起头,不躲不避地迎上谢怀璧的视线。

谢奕瑕由下而上地用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凝看着谢怀璧的眼睛,开阖着长了微翘唇珠的唇瓣,认真地一个字一个字说道:“是的,因为我喜欢父王,所以父王、也要喜欢我。”

这个胶着的时间里,谢怀璧垂着眼注视着他的小儿子,他凑得很近,近到足够仔仔细细看清那双线条还稍有圆稚的眼,似色理腻白的玉片上落下的一滴松烟墨,黑与白的颜色界线分明,那样平静笃定又专注的眼神。

像是一团冷湖中的火,烧得人心底生出种无比期待兴奋的烫来。

他缓缓微笑起来,从唇角,到眉梢,笑意如瞬间腾起的焰光般漫开,让谢怀璧苍白昳丽的面容焕出熠烁光彩。

“真是个聪明又讨人喜欢的孩子……你说的对,”谢怀璧用冰凉的手指摩挲着谢奕瑕侧颊,他的眼瞳中浮起奇异而清亮的光,洞彻一切的睿智理性和诡异狂热的病态兴味同时在一双眼中出现,“父王当然喜欢你,而且越来越喜欢你,白月奴如果永远这样聪明,父王肯定会更喜欢你。”

谢怀璧一下就将他抱了起来,然后轻柔地摇晃着拍抚着谢奕瑕的脊背,年幼的孩子轻轻软软,连骨骼都纤弱细幼,抱起来的时候还没一只羊羔重,他一边往回走,一边诱导似的自说自话起来:“真乖,刚刚是不是吓到了?不要怕哦,要不要晚上搬来和父王一起睡呢?这样就不怕做噩梦了,父王会保护我们白月奴的。”

谢奕瑕伏靠在谢怀璧的肩上,安静地望着远处的一株榕树。

榕树是一种能“一树成林”的树木,它会长出很多的气生根,但不管怎么样,一般来说,榕树也就是一种普通的常绿乔木,并不很难种植,可以自己长得很好。

不过,很少有人知道吧,热带雨林里很有名的绞杀树就是那种种子寄生在别的树木上,生出无数气根和侧枝,一部分往下长,一部分往上爬,攀贴绞织,分枝长叶,直到寄主枯亡,而所谓绞杀树,就是榕树,甚至不是什么特殊品种,就是,普通的任何一种榕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