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1 / 1)

将欲行的神色一阵复杂,手掌拂过他的面庞,对方体温也是冰凉,和他的瞳孔一样寒冷,道:“你成全的不只是我,亦是你自己,若不成全,就是毁了我们两个人。”

……

花楼之前插着一把剑,通体乌黑,许是将欲行以前的剑,或者是啼野留下的,总之已经不重要了。

伏?拔出那把乌黑宝剑,封剑的巨石应声裂开,他低头,瞥见剑鞘上写着孤游二字,转而提剑,斩向结界的脆弱之处。

在他的攻势下,土地一块块塌陷下去,琪花瑶草都乱得一塌糊涂,花楼也在颤抖中轰然坍毁,悬在半空的雕梁直直坠落,积满长廊的繁花纷纷跌落,漫天余香。

他已然毒发,浓黑的血从唇角溢到下颌,身体烫得有如置身业火。这感受比吞欲莲莲子时烧得还要猛,视野也模糊逼仄,还没被毒死,就要先被自己的血活活烫死。

坚不可摧的结界终于露出蛛丝裂纹,四方直射向天的光柱亦断了一支。

伏?汗如雨下,握着剑的掌心也满是汗水,几度拿不住剑,一股浓血从他喉中溢出,呛得他一阵咳嗽,然而越咳血越多。

他正欲再斩结界,忽地眼前一黑,两股发软,单膝跪在地上,剑身插进土里支撑着身体,满目是淋漓黑血。

他已无力站起来,几次起身又跌跪在地,眼前天昏地暗,什么都看不见了。濒死感有如澎湃起伏的海,将他从头到脚都淹没,他的心脏猛烈绞痛,疼得无以言加。

他一直不曾忘记,在虞渊城里,他对啼野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啼野,你又没有心,怎么会懂我?这句话,竟然是他和啼野之间的最后一句话。

金色火焰傍身烬燃,有如幻觉一般,天边好似有雷霆在响动,有黑云在隐隐地翻滚。

他竭力睁开沉重眼皮,发现那竟不是幻觉,他的手背当真覆着一层金色焰火,手臂也是,甚至延伸到那把乌黑的剑上,剑身都在焰火中烈烈燃烧。

那火焰把衣袖都烧烂了,露出袖下肌肤,他垂眸看去,看到有黑亮的鳞片若隐若现。伏?紧紧地凝眉,他分明早已龙骨尽碎,为何还会如此……

他的身上越来越烫,痛得要命,像有什么骨头要生出来,比西荒魔炁在身体里作妖还更痛苦。

终于,伏?再无力气支撑身体,浑身潮湿,剑柄寸寸脱手,剑锋划破掌心,双眸渐渐睁不开了,五感封闭,意识全无。

他的血止不住地淌,渗进土里,百草逢此黑血当即枯萎,草丛在他身下逐渐失色。先前躲起来的鸟兽一点点地冒出头来,好奇地远远打量他。

金色火焰笼罩着他的身躯,耀眼夺目,浓黑色的血逐渐转为玄色,火焰之下是残破的衣袍,脖颈间有什么亮晶晶的鳞片在反光。

鸟兽一惊,纷纷倒退几步。

金色烈焰越燃越旺,成了一朵金莲形状,灿烂炳焕,奇光异彩,映照着整个壶中天,这金光忽闪忽闪,鸟兽们什么都看不清了。

不知如此过了多久,烈焰久久烬燃,直到金光逐渐淡去,壶中天恢复先前清明。再一细看,刚才枯萎的百草竟然生长出来了,嫩绿抽新,比先前更透亮。

那在壶中天里毁天灭地的男子,凭空消失了。男子原先躺着的位置,竟然多了一条黑色的大龙,盘曲着庞然的身体,一动不动,灿烂金焰庇覆在它身上,仍在烬燃,交相辉映。

鸟兽们都傻了眼,你瞪着我,我瞪着你,呆愣几秒,反应过来,赶紧四散而逃。

伏?没有听完外面的对话,其实内容是:“师兄,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两全。”

将欲行听到这句话,紧盯着啼野的面容。啼野狠绝如斯,并非玩笑,谁费尽心思让他痛苦,他则亦要谁痛不欲生。

啼野的孤高身影在暮色中淹没,将欲行注视着他,无可奈何地拿出那一枚灵窍,道:“怎么没有两全?无论如何你都还活着,九玄钉虽然仍在,我难道舍得看你如此,你要灵窍,只消说一句软话,我就把它还给你,你若坚决不说,我也还是会还你。”

将欲行把灵窍还给啼野,啼野却没有接,任由那灵窍蓦地滚落进花丛里。

将欲行一怔,想弯腰把它拾起来,啼野抬手拦住了他的动作,在他耳旁道:“师兄,你每天夜里帮我擦剑,我其实都知道。”

将欲行僵住,问:“你何时知道?”

啼野回答他:“你第一次这么做,我就知道了。”

将欲行默然,想起往事。

曾经在每天夜深时,将欲行都会去后山的剑乡,从数百把剑中,觅出那把剑体乌黑的孤游,借着月光,细细把剑身擦拭一遍。

剑随主人,孤游剑气很像啼野本人,凛冽阴寒,手指拂过剑锋,就像拂过他的眼眸。

啼野离开凤蛊山的时候,没有带走那把剑,把它永远地留在了剑乡里。

将欲行回神,道:“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在找灵窍,我把它还给你,你为何却又不要?”

啼野道:“这个灵窍是假的,师兄,你难道还想再骗我一次?”

将欲行被拆穿也只是一怔,温和笑了,啼野比他记忆里的还要更敏锐一些,道:“我自认把它做得真假莫辨,却还是被你一眼看穿。真正的灵窍被我放了起来,我答应还给你,就一定不会食言,只要你与我回壶中天,什么都可以给你。”

啼野却问:“可我为何要如你的意?”

将欲行道:“有了灵窍,你就能拔出九玄弑神钉,不用忍受痛苦,恢复往日强盛,而非现在这般狼狈落魄。”

啼野后退了一步,露出轻笑,眼眸轻蔑地垂着:“这世道早已变迁,如了师兄的愿,却没有如我的愿。我步步落你棋局,临到最后,也合该有一个翻盘的机会。”

将欲行凝眉:“此言何意?”

啼野道:“那十八根弑神钉不拔也罢,往日强盛不复也罢,我不成全自己,也不成全你,这样算不算是两全?”

将欲行始料不及:“你苦苦修炼的灵窍,难道就不要了?”

啼野道:“不要了。”

将欲行神色中一贯的从容终于有些崩裂,道:“那个灵窍我拼了十万年,十万年!”

啼野眉目阴沉,满意道:“对,可我就是不要了。”

将欲行惊怒,道:“啼野,你从来不是为了让别人不快,而让自己身陷囹圄的人!”

啼野道:“在东奔西走的这一千多年里,我去过很多地方,也顺道看了看这世间,确实与十三万年前大不相同,没有人还记得魔是什么样子,离火氏在阙月的日子安稳,他们如愿活在日光下,与人族越来越像。”

“我见过伏?转世后的模样,他的身体很弱,弱得让我痛惋,他的心却更强大,甚至断尾舍命去护一人成佛,我无法理解,也无以从中阻拦。”

将欲行的神情不甘,与啼野四目相对,交错的目光万分复杂,当中还有不尽的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