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1 / 1)

伏?从竹笼里抽出一双新的筷子,神色如常,给自己又夹了一道菜,专注地吃着。

“所谓贪嗔痴恨爱恶欲,皆出于情。情之一字,念起来分外容易,可某些时候,情,却是这世上最难以启齿的字,吐不出来,咽不下去,磨在喉中,磨出溃烂血水。”

“最后他们和解了吗?”有人忍不住追问。

还不待说书人回答,忽然,座中那位极为俊逸的男子站起身。众人纷纷看过去,只见他放下筷子,好似是听困了,离席而去。而与他同桌的了玄大师依旧在原处,气质疏离,仿佛根本没有参与到堂中纷扰来,只把视线落在窗外。

有人好奇地看了一眼窗外,惊道:“垂泪城的天竟然晴了!”

说书人笑了笑,看向男子离去的背影,道:“同声自相应,同心自相知,哪怕他们只做过一日夫妻,也当然要和解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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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内心的阴暗叫嚣:爷要把你们在场每个人全部暗杀。

第137章 137.只此浮生是梦中

了玄付过银钱,向春玉楼后走,人影越来越稀少,人声越来越微弱。

他路过一堵石墙,墙砖被雨水洗得很干净,缝里长着绿茸茸的青苔。尽头有一扇拱形的门,圆乎乎的像一轮月亮,门上挂着个石牌匾,写着‘式微’二字。

透过月亮门,了玄一眼看清里头情形。

一条长长的回廊盘在闲庭边缘,池水镶嵌中央,好似明镜,映着被洗得万里无云的碧空。

伏?蹲在池水边,正在喂鱼,他面前聚了一群鱼,鱼尾打得水花四溅,泛着微微的鱼腥味,混着周围芳草的气息。

雨后的日光分外和熙,照得伏?的五官柔和。和尚走到他身旁,日光同样打在他的侧颜,沿着骨头勾出透明轮廓,余晖洒到月白僧袍上。

岁月似乎静好,韶光彷如往昔,耳旁是莺歌燕语,时不时能听到鱼儿翻尾的水声。

隐隐约约的,较远的地方传来琵琶曲,玉珠走盘,又清冷地流向更远之处。

二人在池边相对无言,沉默了一阵,还是伏?开口。

“你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了玄在春玉楼点的那几道菜,都是伏?以前爱吃的,从了玄念出菜名起,伏?就知晓他记起了那些往事。

“在阙月。”了玄答。

伏?听完,接着沉默了。

锦悠城一别之后,伏?堕魔,佛心归位,这么一晃眼,竟是三百多载匆匆而逝。

三百多载……

三百多回春光下的桃红宿雨,三百多场秋风下的老树寒鸦。

世事漫随流水,锦悠城郊鞠为茂草,桂树成了枯木朽株,邯羌漠地的孤坟化作风沙,泱泱白齐国覆灭于十二州,霞川的狐冢上开出了新花。

烈成池参得心心智通,凌烨子成为青霄宗掌门,花惊云晋为凤郎仙君,伏云礼战死于霞川,温弓被推举为新的狐王,蓝玲修炼出了曼妙身相,闻人南雪遇到了真命天子。

三百多载很短吗?

他曾经以为很短。

但是其实三百载很长。

长到他已经道不完这当中的变幻了。

……

远处,徐徐飞来一直蜻蜓,立在芙蕖欲开罗裙的尖角上。

“那一次,我不是骗你。”了玄看着伏?坐在池畔的背影,开口道。

伏?的背脊稍微僵了一下,问道:“哪一次?”

“封魔塔。”

了玄说完这句话,伏?忽然回过头来。

他的下巴微抬,斜睨着和尚,眼尾向上挑,目眦却隐隐地泛红。

“那年世道混乱,满寺僧人皆牺牲于战乱。当天下着瓢泼大雨,我的伤势很重,那封魔印在峭壁上,而崖壁湿滑,我想将佛印毁去,终究还是…差了一点。”

了玄说到这里,伏?还在直直地盯着他,瞳孔有些涣散。

伏?记得和尚离开后的第二天,或者是第三天,天阴山下了很大很大的雨,雨水都透过小窗灌进了塔里,整个塔都变得潮乎乎的。

直到那时候,他都以为和尚还会回来,他专注地听着塔外的雨声,希望当中会有一道熟悉的足音,跫然踏着雨声而来。

那时候,在天阴山的另一端,在封魔塔听不到的一面山崖上,和尚就在那赴约,实则无异于一场赴死。

他极为缓慢地思考着,如果和尚来的不是天阴山,那么和尚还会死吗?和尚身负重伤,如果来得迟了,霞川却等不了。如果叫旁人来帮忙,战乱年代,满寺僧人皆亡,百姓都忙着逃命,怎会有人答应此事。如果来得如约,雨下得大,身上伤重,反倒搭了性命。当年的事,横竖无解。

伏?不说话,了玄低眸看他,从这个角度俯看过去,伏?的下颌显得更为瘦削,日光映得他的脸色更为病态的白,唇也没有血色。

但在了玄的记忆里,伏?的脸曾是无比生动,生动得像一幅光艳的画,流光溢彩,令他世世惦念,如今,这幅画却被一点点地抽走了颜色。

“后来,你是如何离开的封魔塔?”了玄问道。

玄铁链,封魔印,举世遗忘的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