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话语落定,郁心却轻声应道:“如今小主已不是昔日的身份,若是身子不爽利,自是有太医问诊,用不到奴婢便是了……”
屿筝柔柔一笑,便道:“看来郁司药是不信自己的医术。可是这如何是好?自郁司药救了本主一命后,本主倒相信这点小事是难不倒郁司药的,又何必惊动太医院,你说呢?”
郁心神色变了几变,终是沉稳了脸色:“若小主不嫌弃,奴婢倒是有几方祛暑的妙法,待寻了之后,便送往邀月轩……”
“如此甚好……”屿筝淡淡笑着,便看向尉香盈,示意她往琴月轩去。
方一入内,二人却察觉到皇上正在屋中。床榻上,璃贵人一脸虚浮的模样倚在锦被中,皇上则浅浅笑意坐在榻侧,执了她的手柔声道:“绮贵嫔小产之后,朕难过了许久。如今你有了身孕,是大好的事。朕只想着亲手抱一抱他……”
面色略显苍白的璃贵人露出羞涩一笑,娇嗔道:“皇上惯会说笑,如今不过两月多的身孕,离出世尚早,皇上便心急成这般模样。皇上既是如此喜欢孩子,便该让后宫诸位妃嫔娘娘雨露均沾,为皇上多多绵延子嗣才是……”
屿筝面色沉冷地看着二人亲密说笑,想起不多时日前,在顺德行宫,皇上还将她揽在怀中,耳畔炽热情话尚未散去,如今眼中却只有屿璃姐姐。
可见帝王之爱的确凉薄,维系其中的,到底是腹中那一块血肉罢了……
步步皆惊迷雾显(三十三)
原本相视浅笑的皇上与屿璃,在察觉到殿中颇有些冷凝的气氛时,一并侧头看到了来者。屿璃先回过神,面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倒是皇上看着屿筝柔声道:“你来的正好,你这姐姐正闹脾气……”
屿筝淡淡一笑,便从桃音手中接过锦盒,款款行了上去:“听闻姐姐身子虚弱,特意拿了这上好的人参来为姐姐补补身子。”说着屿筝便打开锦盒,递向屿璃:这是在顺德行宫,妹妹林台遇袭后,皇上赏赐的。因得太过贵重,妹妹也不曾用过。今日便借皇上恩泽送予姐姐,望姐姐平安诞下龙嗣……”
听到屿筝的话,屿璃的脸上神色怪异,片刻后才缓缓溢出一丝浅笑:“多谢妹妹了……”
屿筝不再应话。曾几何时,她是无忧无虑的女子,喜怒哀乐皆显于面上。如今与屿璃这般虚张声势,假意逢迎,只让她觉得胸口憋闷,心生凉薄。
这偌大的宫中似乎没有什么是真的,帝王之爱也好,姐妹之情也罢,不过是浮华过眼。就似邀月轩中那一拢拢绛紫丁香,总会垂败。留下的残肢遗骸,只会让人厌恶。
见屿筝姐妹二人盈盈而笑,楚珩沐便道:“你既来了,便多陪着她说说话,朕先走了……”
“臣妾恭送皇上……”屿筝起身,神色恭敬疏离地朝着皇上行了一礼。却听得皇上疑惑地说道:“这是……?”
屿筝抬头,见皇上的视线落定在尉香盈的身上。殿中的尉香盈宛如扶风柔柳,湖蓝色的立水裙衫衬托得她肤若凝脂,唇似红樱。那一抹若有似无的娇羞和微微俯首时露出脖颈的优美弧度,都让人难免心弦一动。
但见尉香盈轻咬娇唇,片刻后像是鼓足了全身的气力,忽然抬头,大胆迎上了皇上的视线,柔声道:“皇上第二次问臣妾了……”
“什么?”楚珩沐显然没有明白尉香盈的意思,面上浮起一丝疑惑之色。
尉香盈强压着声线中的颤抖,眸光越发潋滟:“皇上第二次问臣妾是谁,可见臣妾失仪,不能让皇上记得……”
楚珩沐玩味着尉香盈的话,半晌之后,才淡淡一笑:“你倒是有趣!朕似是记得,你与筝顺常居于一处……”略一思索之后,便朗声道:“逸和轩……朕可有记错?”
尉香盈眸光一闪,脸上顿时一片光华闪现,愈发衬得她光彩照人。
站在一侧的屿筝看到这一刻的皇上与尉香盈,才惊觉,所谓电光火石、惊鸿一瞥,大抵就是这般吧……而她也即刻明白了,素日与屿璃毫无交情的尉香盈为何非要跟着自己来琴月轩。
是啊!她早该料到,姐姐屿璃有身孕在身,皇上怎会不高兴。自然会在琴月轩中陪着姐姐。至于尉香盈,瞧她如今这般,想必也是下了不少功夫。
看着眼前因得激动而微微涨红了脸的尉香盈,此时仿若开在枝头的艳丽桃花,美得不可方物。即便是在平凡的女子,也会有超然脱俗的一瞬,更何况尉香盈本就是个美人。她不过恰好将怒然而绽的一瞬,处心积虑地让皇上看到。
屿筝相信,这一面,必定会在皇上的心里画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果然,楚珩沐淡淡一笑,便朝着尉香盈伸出手:“陪朕出去走走,也好让她们姐妹好好说说体己话……”
“是……”尉香盈微红着脸,柔柔将手递了过去。
看着皇上与尉香盈款款离开琴月轩,屿筝才浅笑着回过头来。不出所料,床榻上的屿璃满面愤恨地看着自己。
“姐姐为何这般看着我?”屿筝盈盈落座,含笑看向屿璃。
床榻上的屿璃狠狠捏了锦被一角,怒声道:“白屿筝!你是刻意将这个贱人带来琴月轩的吗?让本主看着她使出浑身的狐媚,蛊惑皇上?你以为区区一个美人就能夺了皇上对本主的宠爱?!”
一侧侍奉的青昙见此情形,急急上前安抚屿璃:“主子!你这身子动不得怒!”
“青昙说的是……”屿筝轻然一笑,将桌上放置着人参的锦盒缓缓合上:“姐姐如今是有了身子的人,不必这般动怒,若是伤到了龙胎,那便糟了……”
“白屿筝!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屿璃厉喝。
屿筝敛了脸上的笑意,沉冷看向屿璃:“若我说并不知尉美人的心思,姐姐可信我?”
见屿璃脸上皆是怀疑,屿筝只得淡淡道:“即便争辩,姐姐也不会信我。我又何必多费口舌?”
屿璃冷哼一声,倚在榻上:“今日你竟肯移步来琴月轩,该不仅仅是带了那狐媚来示威这般简单吧?”
屿筝并不在意屿璃话中字字带刺,只将包在锦帕中那一对透亮玉润的翡翠镯子轻轻搁在桌上:“入宫时,二娘将这对镯子给了我。我猜想,她本意该是留于你的……”
屿璃朝着那镯子瞥去一眼,便知是娘亲爱物,虽不知为何要将它给了屿筝,但她还是露出一丝厌弃的表情:“沾染了脏物的东西,即便再好,也不过是脏物……”
伸手按住身边气怒的桃音,屿筝缓缓起身:“妹妹不过是物归原主,至于如何处置,便是璃贵人的事了。”
话语疏离中,带着一副冷若冰霜的面容,屿筝离开了琴月轩,将殿内屿璃“通通给我丢出去”的厉喝置于身后,仿似不闻。
走出琴月轩,桃音的脸已被怒气镇的煞白,她看向屿筝,忿忿道:“小姐,你瞧瞧她?怎会是虚弱的模样?不管是在白府还是在宫中,她都想尽法子的跟小姐过不去……!”
“桃音……”屿筝微微皱眉:“在白府她为长,我为幼。而这宫中,她是贵人,我是顺常。该遵的礼节总归要遵,趁一时之快,不过是给自己为难罢了。”
桃音听到这话,也只得噤了声。从允光至上京,本以为白府的规矩已属严厉。如今惊觉小姐在宫中才是如履薄冰。深红宫墙缓缓向前蔓延,仿佛看不到尽头,桃音不知道这宫墙隔开的到底是什么……
黄昏时分,屿筝懒洋洋地倚在榻上,青兰端了白玉瓷碗忧声道:“小主晚膳什么都没吃,不如喝些最喜欢的冰糖银耳解解暑吧……”
屿筝无力地摆摆手:“没胃口,什么都吃不下……”青兰叹息着将碗搁在雕花木桌上,又从桃音手中接过团扇缓缓扇动。桃音见状,低声说道:“青兰姑姑,小姐这几日不思茶饭,憔悴了许多,不如传太医来瞧瞧吧……”
青兰沉吟半晌,看向桃音:“即是入了宫,便别再唤小姐,莫要失了礼仪,被人拿做把柄。”随后青兰又缓缓点点头道:“是该寻太医来瞧瞧……”
屿筝摆摆手,沉声制止:“不必……”
桃音见屿筝神色略显焦灼又心神不宁,于是轻声问道:“小主可是在等郁司药?”
屿筝看向暖阁窗棂映出的黄昏夕阳,暖然一片,融融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