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沙山旁的一处低洼地势,却呈现出与其他地方截然不同的模样来。寂沙口飞沙曼舞,唯独此处,厉风吹过,飞沙径直朝着沙山上飘去,而这处低洼之势则成了寂沙口中唯一一处不会被沙丘湮没之地。
这里火光萦绕,军帐连营。值守的士兵们或立或坐,但皆神‘色’冷肃,静默不言。在笼罩四野的黑暗中,只有大风呼啸而过的声音。席卷着的沙砾,偶尔会击打在他们的脸上。即便他们一早便知此处不会被沙暴所淹没,然而身处无可抗衡的自然之力中,他们仍会感到敬畏……
暗夜的沙暴会持续整整一夜,在这样漫长难熬的时间里,只有一个人显得沉着而镇定。营帐中,黑‘色’面具并未除下,映衬着烛火,那诡异的纹路让整张脸看上去都十分诡异可怖。而唯独一双眼眸在光线中显现着异常闪耀的神采。
“探子来报,拓跋阑今日已率军出城,直奔沧澜。看样子,他是打算亲自征战,而将漠城‘交’给了拓跋雄……”座下一男子看着手中的细长书笺沉声说道,继而他抬头看向带着面具的将领。火光下映照出的容颜,赫然是白屿沁!
只见座上之人轻轻把玩着手中一支‘精’致的‘玉’簪,口中已溢出一丝冷笑:“不出所料,果然拓跋阑也觉得将漠城‘交’给拓跋雄更为合适么?在上京困了这么久,到底还是磨掉了不少锐气……”
听到拓跋阑的名字,白屿沁神情复杂地看了看手中的书笺。此时他最担忧的,无疑是妹妹屿筝。
自屿筝入云胡和亲,似乎有人刻意阻断她的联系,白屿沁竟得不到任何一丝关于屿筝的消息。她是否安好?眼下又是什么境况,均无从得知。如果屿筝知道在沧澜挥军而战的是她的兄长,又会作何感想?
此番对于云胡,将军自然是志在必得。可白屿沁不知道,待攻下漠城的那一日,屿筝又会否愿意随他离去……
“在想什么?”座上男子颇有兴致地看向白屿沁,眸光中含义不明,却叫白屿沁心下一沉,赶忙起身转移了话题:“既然拓跋阑已经离城,是否该让大军攻往漠城?”
座上男子抬手缓缓摆动:“还不是时候。眼下他不过是刚刚离城,若漠城出了什么差池,必是要设法回防,如此一来,这几日在此处的困战岂不尽数白费?要知道,能引得拓跋阑丢下王城朝沧澜而来,亦不是件容易的事……”
白屿沁略一沉‘吟’,起身道:“将军所言极是……时辰不早了,请将军早些安歇,明日怕又是一场苦战……”
“嗯……”那人微微一顿,又道:“宇文百里这般负隅顽抗,的确出乎意料。想来除掉慕容枫,占据沧澜来之不易,所以才会这般拼了‘性’命……也罢!他挣扎地越厉害,拓跋阑才越心急,不是么?”
一声冷笑浅浅淡淡地溢出,继而又转了关切的语气:“眼下大军驻扎之地虽不会被沙暴湮没,可想来军士们的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担忧的。你要多留意,以防军心有‘乱’……”
“是……”白屿沁恭敬应着,退出了大帐。
帐外,风沙呼啸之声如同鬼魅,营地的火光反而让四周显得愈发黑暗难辨。白屿沁长长吁出一口气,脑海闪过的是上京城外屿筝一袭华服的模样。她走的决然,也尽了她所能。可是,带着对那人难以割舍的爱恋而成为另一个人的汗妃,白屿沁不知道她会遭遇什么,更不知道在那处心积虑的“神的旨意”中,拓跋阑到底有着怎样的一番打算。
握紧拳头,抬头望着那如同幽井一般的苍穹,白屿沁喃喃唤道:“屿筝……”
然而没有人知道,此刻身处漠城的屿筝正经历着一场生死对决……
拓跋阑离城之时,屿筝站在城‘门’上遥遥相送。她不舍地站在城楼静默着目送大汗的离去,然而大军的身影刚刚消失在视线里,屿筝便听到容若的一声惊叫:“宸妃当心!”
急急转身,屿筝还未瞧个真切,眼前便有黑影一晃,继而就被两个‘侍’卫狠狠压制。‘胸’口传来撕扯一般的疼痛让屿筝不住地厉咳几声,待渐渐平息,她抬眸沉静地看向眼前的男子:“王爷这是何意?”但见拓跋雄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中竟渐‘露’鄙夷之‘色’:“轻易骗过大汗是否让宸妃觉得颇为得意?遗憾本王并无柔肠一副,宸妃若不将一切‘交’待个清楚,只怕就不能等到大汗回来了……”看着拓跋雄沉冷的笑,屿筝只觉寒意彻骨。
“带她下去,好生看着她!”拓跋雄没有丝毫感情地吩咐着。
“宸妃!”一侧被束缚着的容若用力挣扎着。
拓跋雄淡淡瞥去一眼,继而又道:“至于穆兰,本王自会照顾好她,无论如何,他是我拓跋一族的血脉。只是如此一来,怕是要委屈宸妃了。本该让芷宛‘侍’奉,可是只有她照顾穆兰,宸妃才能安心,不是么?”
也不等屿筝回应,拓跋雄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将屿筝压下去。
狱牢中,霉味和腐烂的气息‘交’杂在一起,屿筝刚一踏入,便被这刺鼻的气味冲的干呕起来。
随着铁链的当啷作响,‘侍’卫将牢‘门’打开,面无表情地说道:“宸妃请吧……”屿筝强抑着‘胸’中的翻涌,缓缓踱步入内,牢‘门’在身后重重闭合,屿筝听到‘侍’卫们渐行渐远的脚步声,终是忍不住心口的疼痛,瘫坐在湿冷的地面上。穆兰……指骨紧紧捏起,发出”咯咯”的声响,她虽料到大汗此番离去,必会有人借机行事,可她没有料到,拓跋雄竟会在城楼上立刻出手,她还来不及安顿好穆兰,如果穆兰如她一般,遭了毒手……
眼前晃过穆兰粉粉嫩嫩的小脸蛋和脸颊一笑起来就出现的浅浅酒窝,胖乎乎挥动的小手和咿咿呀呀学语的可爱模样,屿筝只觉得自己的心被彻底撕成了碎片。经历这么多,她想要的,无非就是护这孩子安然,难道这一切都要尽数化为泡影么?不!
“啊……”积攒在心中的苦痛尽数爆发,屿筝猛然仰起头,如同失去幼崽的兽类一般,发出一声凄厉而绝望的翱……
雁悲声声江浸月(二十六)
凄厉苦痛的翱之中,忽然夹杂一阵细碎且刺耳的轻笑。--复制网址访问“如何?这滋味不好受吧……”怨毒又得意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屿筝敛声愤然回头,但见慕容灵满面怒容地站在那里。
屿筝迅速抬手拭去脸上的泪痕,起身面向慕容灵:“那么可敦又觉得如何?还解恨么?难为你和王爷这般处心积虑!”
不料慕容灵却晃晃手指,‘唇’角溢出一丝冷毒的笑意:“你错了,这件事拓跋雄毫不知情,在他心里,大抵我还是那个如幼童一般的可怜‘女’人……白屿筝,看着我一声声唤你阿娘,心里是不是有说不出的满足感?这个‘女’人终于疯了!不会再有人跟我抢,大汗从此便会专宠我一人……”
白屿筝看着慕容灵泄愤一般的厉声高叫着,眼前却恍惚浮现在上京时,那个灵动明媚却也隐忍谋略的她,可如今,这‘女’子已被自己心里的痴狂执念折磨到近乎疯狂……
“这是可敦心里所想,屿筝从未有过这样的念头,并未觉得得意满足,相反,看到那样的可敦,心中只觉怜悯。所以才会照料可敦,只是而今看来,到底是屿筝天真……”屿筝冷冷淡淡地说着,继而缓缓抬起手,但见她指尖泛出的淡青‘色’非未褪去,反有愈演愈烈之势:“可敦出手当真是神鬼不觉……”
慕容灵并不在意屿筝语中的讥讽之意,于她而言,眼前这‘女’子已是囊中之物,任由她处置,又何必要与她争一时之快。:“好了,我也不与你做口舌之争,我们还有好一段路要走,我劝你还是省着点力气吧……”慕容灵‘阴’鸷地看着屿筝,笑容诡异。屿筝心中一惊,还未待她做出什么反应,便见有两个壮硕的‘侍’卫打开狱锁,闯了进来。他们迅速将屿筝按住,继而将一块手帕覆上了屿筝的口鼻。
黑暗来袭前,屿筝只看到慕容灵那越来越近的,充满恨意的面容。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尖锐的哭声灌入耳中,屿筝在‘迷’糊中渐渐回过神来,却惊见一侧芷宛抱着嚎啕大哭的穆兰,正在柔声安抚着。“穆兰!”屿筝急急起身,从芷宛怀中接过穆兰,仔细察看着,一边惊惧问道:“穆兰伤到哪儿了?为何一直在哭?!”
“主子您醒了!”芷宛抹去眼中的泪,慌忙手脚并用地跪爬到屿筝身侧,泪水又忍不住的簌簌落下:“小主子安然无恙,只是主子已经昏睡了两日……”
听到芷宛说穆兰无碍,屿筝这才松了一口气,强忍着心口的剧痛,她轻轻拍打着穆兰的背脊,安抚着哭闹的穆兰。许是母子连心,被屿筝抱着的穆兰渐渐止了哭泣,伏在娘亲肩头轻声‘抽’噎着屿筝这才腾出空来,看向芷宛,身下的颠簸和眼下狭小的空间让她意识到此刻她们正在一辆快速行进的马车上。
“这是去哪儿?”不详的预感隐隐窜上屿筝的心头。芷宛沉默着,抬手掀起车帘,但见帘后的车窗已被‘交’错的木条封死,除却透出的一点微弱光线,竟无法看到一丝窗外景况。“整个马车都被封着,还装上了木‘门’,‘门’上的落锁也只有在送食物时才会偶尔打开。”芷宛紧皱眉头,心有戚戚:“主子又昏睡着,奴婢也不能带着小主子逃出去……”
屿筝闻听,心下一沉,她轻柔拍打着穆兰的背脊,听着穆兰在耳边咿呀学语,心痛更是难以附加。她所要守护的一切,难道就要在此刻尽数崩塌么?
穆兰柔软的小身体紧紧依偎着屿筝,他对即将要面临的一切全然无觉,只用小手攥着屿筝的一缕发丝,专心致志地往自己口中放去,仿佛那是美味一般。屿筝将穆兰轻轻推离肩头,悲戚而温柔地看着这尚不经事的孩子,心中五味杂陈。“呀呀……”被扰了兴致的穆兰咿咿呀呀表达着自己的不满,将手轻拍在屿筝的脸上,片刻之后,他竟是含糊不清地唤了一声:“娘……”
这一声稚嫩且模糊的呼唤,就像是一只手紧紧抓住了屿筝的心。“穆兰!”屿筝欣喜不已:“再叫一声,再叫一声娘……”不等穆兰有所反应,屿筝便已搂着他哭了起来。穆兰被紧紧抱着喘不过气,咿咿呀呀地挣扎着。
“主子,快些松手,您这样要勒坏了小主子啊!”芷宛见屿筝这般失态的模样,急急上前劝阻。
屿筝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忙松了手,泪眼婆娑地看着穆兰,却是对芷宛道:“此去必定凶险,芷宛,我要你答应,无论遇到了什么,都不必顾及我,要一心一意周护穆兰。如果有机会,就带着穆兰逃离,越远越好!漠城是回不得了,设法告知我远在上京的兄长,他必定会安排一个好的去处给你们……”说到这儿,屿筝将穆兰抱在膝上,握了芷宛的手:“我把穆兰就‘交’给你了……”
见主子一反常态,甚至将孩子也托付给了自己,芷宛的心里隐约有不祥的预感。她拼命摇着头,急声道:“主子您这是做什么?小主子是您的命啊!”
“正因为他是我的命,我才要你好生周护他!”屿筝看着芷宛郑重托付。芷宛愣了一愣,继而重重地点点头。
就在这时,马车突然一顿,屿筝和芷宛心中皆是一惊。还未等二人有所反应,便听得马车外传来锁链碰撞的声响,随着“咔哒”一声,马车上的木‘门’轰然而开,慕容灵一脸‘阴’鸷地出现在二人面前。
她一改往日痴傻的模样,也不似旧时可敦那般端庄的妆扮。而是着了在上京时最喜的红衫裙罗,额前垂了珊瑚发饰,整个人看上去明媚‘艳’丽,然而神情却是前所未有的冷沉。屿筝在看到慕容灵的时候微微一怔,一袭红衣看上去格外刺眼。
慕容灵仿佛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抬起袖笼轻纱,略略打量了半晌,媚然一笑:“如何?可觉得眼熟?”视线略过屿筝衣裳,笑意更甚:“你以为穿了这红纱裙罗,便能叫阑多宠爱你几分?痴心妄想!你不过也只是我的替代罢了。阑想逃避的,不过是在上京时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罢了,而我,恰恰是见证之人。所以他不愿面对我,躲避我……”慕容灵顿了一顿,怒视道:“可是白屿筝,你不要妄想占据我在阑心里的位置。看看你的那些罗衫,就该明白,在他的心里,我到底有着怎样的分量!”
慕容灵一席话,带着十二分的自信和孤傲,那样气势轩昂,那样咄咄‘逼’人,竟让屿筝无言以对。尽管她心里清楚地知道拓跋阑待她之心,可到底也因得这番话而泛起一丝酸涩之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