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老人家如何称呼?”屿筝略略打量着帐中,但见帐壁上挂着不少风干的‘肉’和刀箭,身下榻上亦是覆盖温软的皮‘毛’,想来这是一户以猎为生的普通百姓。而帐中只有这一老者和方才那个妙龄少‘女’,应是祖孙二人无疑。
然而老者并未应答,只是冷肃着神‘色’看向屿筝道:“你们两个‘女’儿家还带着一个半大的孩子,到底招惹了什么人?竟会将你们带到坠星谷那么危险的地方,还试图对你们不利?”
老者话语刚落,一直不曾开口的灵图忽然扑到屿筝怀中,孩子般痛哭起来:“姐姐……图儿好怕……”
屿筝被灵图突如其来的一扑吓到,心知灵图是在暗示自己不要轻易透‘露’身份。不等屿筝作答,方才站在一侧的妙龄少‘女’突然冷嗤一声:“小子,诳人也该想个好主意才是。这两个姑娘,看看长相也知不是我云胡人,你倒是从何处寻了这么个非亲非故的姐姐来?”
原本在屿筝怀中‘抽’噎的灵图声响顿时小了下来,但却仍将头埋在屿筝怀中,不动声‘色’地想着法子。虽说这两人是将他们救了下来。可灵图一想到当时的情形,不免还是心生戒备。
却说在坠星谷,眼见着那小兵挥起寒刀朝着宸妃砍杀而下,他拼了命地朝着宸妃跑去,却见眼前身影一晃,随即后颈传来一阵痛麻,便什么也不知道了。待醒来时,方见他们三人都被带回了这帐中。
眼前的老者和那少‘女’看上去虽不是什么恶人模样,但能够在坠星谷来去自如,自是不能小觑。灵图不得不怀疑,或许这又是一个陷阱?只是让他不明白的是,那小兵的确是王爷身边的人,却为何要对宸妃出手呢?灵图猜不透也想不透……
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背脊上传来几下温柔的轻抚,随即屿筝的声音缓缓响起:“灵图不碍事的……”
灵图抬起头,只见屿筝脸上带着柔柔的浅笑,看向老者道:“实不相瞒,我是云胡大汗的妃子……此番从中原前来云胡和亲之人。”
话一出口,屿筝便察觉老者的神‘色’若有所动,她苦笑一声继而道:“也是弈天师所言,会给整个云胡带来灾难的不祥之身……”
屿筝早已从那‘女’子的话语和神‘色’中察觉到,自己的身份并不是秘密。华服‘玉’簪的中原‘女’子,便是略略一想也能猜出是谁。且弈天师的预言早已传遍整个云胡,若不然,拓跋阑也不会因此伤透了脑筋,拼尽全力将那个“预言”扭转……
一想到拓跋阑,屿筝心中一痛。也不知他此刻到底如何,他所筹划却不能叫自己身陷其中的,到底是什么事?屿筝恨不能即刻回到拓跋阑的身边……可她知道她不能……
老者一声低咳拉回屿筝的思绪:“不祥之身?可就我所知,宸妃腹中这孩子却是我们云胡的祥瑞之兆啊!大汗祭天之时,连绵多日的雪灾不是也停息了么?”
屿筝心念一动,便问道:“不知老人家能否送我回棃麻草原?”
“这……”老者略一沉‘吟’:“眼下你的身子虚弱,不如暂且在这里休养两日再动身,你看可好?”
屿筝的视线不经意掠过少‘女’素净的脸庞,却敏锐察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不悦神‘色’。但屿筝很快收回目光,看向老者道:“既是如此,那就叨扰老人家了……”
“宸妃不必客气……”老者纹壑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眸中却是喜欢与忧心‘交’杂……
屿筝蹙眉看向不远处的芷宛道:“她一直没醒,不知……”
“宸妃暂且安心……”老者淡淡回应:“那人出手颇重,好在这位姑娘也没什么损伤,再耐心等等便会转醒……”
“如此我便安心了……”屿筝长长舒出一口气,略有些疲惫地倚在了身后的高枕上。
“阿‘玉’……”老者轻唤身后的少‘女’:“跟我去看看锅里的‘肉’炖的如何了,他们这一路颠簸一路惊吓的,是该好好吃些东西了……”
见二人掀起帐帘离开,灵图这才急急凑上前道:“入得坠星谷还能全身而退的,并不是什么简单来路,你就不怕……”
屿筝看向灵图,淡淡应道:“那灵图你觉得此刻我们还能信谁?信了王爷的人,可照眼下这情形看来,只怕连弈天师都没料想到,王爷想要杀了我!”
“不是这样……”灵图本‘欲’分辨什么,可那小兵的确是王爷带来的亲信,他不止一次在爷爷的帐中见过此人,如今便是想要分辨些什么,灵图也觉得毫无底气……
“所以我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果王爷对我出手,又会不会对大汗不利?”屿筝知道灵图虽是莽撞却十分机敏,对于发生的事情,必定知道些什么。
但见灵图赶忙摇头,急声应道:“如爷爷所说,王爷绝不会背叛大汗!或许是那小兵受了谁的指使,要嫁祸于王爷!”
“哦?既然如此,那么你便说说,到底为何,大汗要让弈天师将我送离棃麻草原?”屿筝见灵图话语中有迹可循,急忙问道。
灵图望着屿筝的双眸,‘唇’角一动,喏喏低语:“我偷听王爷和爷爷谈话,大汗似是要对白部动手……”
“白部?”屿筝微微一惊:“那不是可敦的……”
雁悲声声浸月(九)
屿筝知道慕容灵是白部族主的‘女’儿。如今听到灵图说拓跋阑要对白部出手,她自是吃了一惊。可思及上京之时,皇后明落兰的母家在朝中独大,明相甚至觊觎皇位。然,终是落得明相自尽,皇后被囚的下场……而慕容灵自拓跋阑在上京为质之时,便始终守在他的身侧,甘愿为奴为婢,屿筝猜想,若非慕容族主触动了拓跋阑的逆鳞,即便是看在慕容灵这些年‘精’心‘侍’奉的情面上,他也不会轻易动了白部。
许是见屿筝想的出神,灵图觉察到自己似乎不该说出这些,只伸手轻晃了晃屿筝。却见她目光落定后,淡淡问了一句:“据我所知,白部势力之大,绝非大汗可妄动,难不成大汗要在冬猎之时……不!不可!”
一想到此,屿筝心神难定,便要起身朝着帐外行去。灵图拼命拽住她,压低了声音道:“你当大汗为何要将你托付给爷爷?他一早知道可敦对你心生嫉恨。如今慕容族主又见你怀有身孕,便是为了可敦,他也会设法除掉你……如今你一去,岂不正中慕容族主下怀?”
屿筝缓缓坐回榻上,正当愣神间,却听得芷宛轻‘吟’一声,渐渐转醒。急急上前询问了芷宛,见她并无大碍,屿筝这才安下心来。略一解释发生的事情,屿筝便决定暂且在此处歇上几日。除却不能扰‘乱’拓跋阑所安排好的一切之外,还因得这救了他们的祖孙二人,总让屿筝觉得很是疑‘惑’。说不出是什么地方总让她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却说棃麻草原上,冬猎的一行人浩浩‘荡’‘荡’。大雪消弭,有不少动物纷纷出来觅食。但见马蹄奔腾,细雪飞溅,猎物们‘私’下奔逃。强弩裂空破出的声响和猎物中箭时的一声哀叫在棃麻草原上空不断响起。
不出半日,众人已是收获颇丰。其中尤以拓跋阑与慕容枫最甚。
趁着众人汇合歇息的空当,慕容枫驱马行至拓跋阑身侧,看着他身后莫那娄的马上悬挂着的猎物,继而一笑道:“从来都只知王爷善骑能‘射’,原来大汗也是强中之手!实在叫我大开眼界!当年大汗入京之时,耳中所听之言,皆是大汗身骨虚浮,如今看来,这传言也未免太过失实!”
拓跋阑将手中缰绳一抖,笑容中展‘露’着意气风发的神采。他微微眯起眼,看向远处反‘射’着明亮阳光的积雪,像是陷入了回忆之中:“在上京时,倒的确如此,期间更是九死一生……若不是灵儿在我身边,怕是也撑不到今日。”
见拓跋阑说起慕容灵,慕容枫的脸上顿时流‘露’出难掩的笑意:“灵儿自小便钟情于大汗,也不怪她那时小小年纪便自己拿了主意。只是说句实话,身为阿爹,我到底还是心疼她,这些年在上京她定也吃了不少苦头。我没有什么请求,惟愿大汗好生待她便是……”
“那是自然……”拓跋阑回过头道:“本汗并非忘恩负义之人,灵儿如何待我,自是记在心里。故而我也说了,只有灵儿嫡出的孩子才能承继汗位……”
拓跋阑自然知道慕容枫担忧的是什么,对于慕容灵这个‘女’儿,他所有的宠爱和疼惜怕是早已停驻在慕容灵离开云胡去往上京的那刻。彼时自己不过是被送往宫中的质子,而慕容枫的野心则让他的视线落定在承继汗位的拓跋雄身上。慕容灵的逃离无疑让他的如意算盘落了空……他当年是如何与慕容灵断了父‘女’情义,拓跋阑不识不知,如今却又做出一副慈父的面孔来,实在是让拓跋阑觉得恶心。
“听大汗这么说,我这个做阿爹的便也放心了……”慕容枫驱马向前,便瞧见不远处的宇文百里略显疲惫的率众归来。他看着迟雄马背上寥寥可数的猎物,低笑一声道:“宇文族主这身骨倒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可惜膝下之子却是个不中用的软骨头,也不知能不能挑起褐部这副重担……”
拓跋阑淡淡一笑,继而应道:“只怕宇文百里正拼着老命给那软骨头挣下领地才是……”
见拓跋阑言语之中竟是显出几分对宇文百里的不屑来,又加之语气中与自己甚似一家,慕容枫脸上的笑意便愈胜了。
眼见着宇文百里一行人越来越近,二人也打马行上前去,听宇文百里说了一会子恭维的话,众人便往驻地折返。
只听得宇文百里低叹了一口气:“虽是尽兴,可瞧见不少地方还是遭了雪灾的模样。听闻望月川那边亦有不少百姓迁离……这场大雪,真是百年不遇……”
慕容枫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宇文族主这是哪的话?今年的雪不过较之往年大了些许,且长了几日。怎么在宇文族主的口中,倒像是什么灭顶之灾一般?”
宇文百里涨红了脸,忙冲着拓跋阑解释道:“大汗,在下并非此意……”
拓跋阑这才渐渐敛了笑意,郑重说道:“宇文伯父倒也没说错,这样的大雪还不曾在云胡出现过,此番死伤的百姓亦是不在少数。加之有些百姓被迫搬离原来的住处,往更偏僻且离水泽更远的地方留居,本就艰辛。开‘春’之后,牛羊没有足够的饲料喂养,这恶劣的处境怕是要延续下去……”
“那大汗的意思是……?”慕容枫早已料到拓跋阑要说些什么,却还是佯装不解地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