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嬅院中,瘦削的身影悄然潜入,屋中烛火盈盈一闪,映出二夫人紫仪冷艳的面容,她看着跪在地上的青芍,沉声问道:“可探出什么了?”
“回夫人的话……屿沁少爷他……”青芍沉吟了片刻,才缓缓垂下头道:“奴婢在碧桐院看到了顾锦玉,他暗中潜入,将一个令牌和一封密函交给了屿沁少爷。听他话里的意思,皇上似乎要潜屿沁少爷往漠城而去!”
“漠城……”紫仪的手紧紧捏在一起,她自是清楚,如今明相最在意的便是漠城战事,只有漠城大乱,皇上才会无暇顾及朝中势力的迅速倾斜,而明相才能独掌大权,到了那时,要除去一个空有皇位而无实权的皇上,自是轻而易举……明相,果然才是那个最有野心的人……
紫仪虽是暗中感慨,但心中忧虑却也丛生。她怎么也没有料到,那个一贯寡言儒雅的长子屿沁,竟也同顾锦玉一般,效命于当今天子。若是屿沁奉命前往漠城,只怕此去生死未卜。她断不能让自己的儿子白白送了这条性命!
思及至此,紫仪眸色沉冷地看向青芍:“屿筝之事,因得你失手,才埋下了祸根。她在宫中受尽恩宠,连皇后也奈何她不得。若非如此,皇上常宿于清宁宫中,以蚀骨之香的效力,他又能撑得了多久!”
“奴婢知错……”青芍垂下头去,心中惶然。
紫仪看向她,冷声吩咐:“如今白府四周皆有士兵把守,不过既然顾锦玉能进的来,相信也定是难不住你。将屿沁少爷要前往漠城的消息送往明相府,告诉明相,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若有什么闪失,他也别想保全那唯一的女儿!”
“这……”青芍略有犹疑地抬头看向紫仪。却听得夫人用丝毫不容置喙地语气道:“如实去说才能保下屿沁一条性命!”
“是……”青芍应着,起身转而退出了灼嬅院。
月明星稀,白府四周虽有重兵把守,但在这样渐冷的秋夜里,兵士们也不由自主地朝着火炉靠近了些。但听得一个奇怪的声音划破夜空,与此同时,一个士兵厉声喝道:“谁在哪儿!”
府门前的几人循声看去,有两个士兵持剑往声响发出的地方追去,半晌之后,却在手中提着一只浑身泥泞的大猫缓缓行了过来:“是这小畜生从院墙上跳了下来,还当是什么!没事没事,都散开吧,兄弟们打起精神来!”
被这么一闹腾,原本带着几分困意的士兵们都复又打起精神,却未察觉夜色中,早有一个身影趁乱跃出了院墙。
青芍在夜色中疾驰,转过街巷,身形随风带动屋檐下盈盈灭灭的烛火。约莫半柱香的时间,明相府已然近在眼前。她倚在墙边长长呼出一口气,便欲攀上院墙。转身的瞬间,却觉得肩上一紧,一个沉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夜入明相府所为何事?”
心神一凛,青芍掌中多出一柄寒光熠熠的匕首,折手便朝着身后刺去。然而一阵轻风退去,她赫然看见顾锦玉冷面含笑,站在三步之外,而身后则是一个妖娆妩媚的女子。
眼下情形不必说,也赫然分明。青芍握紧手中的匕首,沉声说道:“你跟踪我?”
顾锦玉淡淡一笑,笑容中却尽显冷魅之色,带来一丝危险的气息:“跟踪?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你以为在碧桐院听到了那么多的秘密,我会轻易放过你吗?白屿沁自是无知无觉,可二夫人似是小看了顾某才是……”
青芍咬咬牙,下意识地朝后退去一步,不动声色地暗中打量,试图脱身。夫人所嘱之事,此番若是失手,那她也只能自刎谢罪了。
仿佛是看穿她的心思,顾锦玉微微侧头,朝着身后的花玉荛冷声吩咐道:“拿下!”
随即,青芍便觉得眼前那女子身形一晃,瞬间消失不见,还未等她有所反应,便嗅到一股清浅的香气弥散开来。随之而来的,便是一片突兀而深沉的黑暗……
绝境逢生君心离(三十三)
沉郁的香气在空气中缓缓逸散开来,顾锦玉抬手掩着鼻息片刻,便见花玉荛走上前去,朝着昏睡在墙角下的女子踢了踢,冷嗤一声道:“尚以为有多好身手,原来也不过尔尔。明紫仪身边都是这样的蠢货,爷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不可轻敌……”顾锦玉挥手拂拂衣衫:“她不过是紫仪身边一个随意使唤的奴婢而已,深居简出的白府二夫人竟然能与宫闱争斗搅合在一起,未知背后还有什么秘密……”顾锦玉带着几分厌弃地看向昏睡的青芍道:“带她回去,好生看管!”
“可是爷……”花玉荛疑惑:“瞧这丫头必然是来明相府通风报信,若是成了,白公子自然不必前往漠城。皇上大可另择良将,这样也了去爷一桩烦心事才对……”
顾锦玉微微仰头,看向天幕中那轮月:“前去漠城自然是凶险无比,可除了屿沁,再无更好的选择。若因得一时担忧,而纵了云胡入侵,那莫说是屿沁,天下百姓皆会民不聊生。屿沁自然知道其中利害关系,以一己之力换得天下安宁……”
花玉荛怔怔看着眼前的男子,只见他收起了一贯的冷魅和纨绔的模样,眸色深沉而凌冽地说道:“如果有一天,换作是我在屿沁的位置,我亦会义无反顾……”顾锦玉缓缓将视线落定在花玉荛的身上:“不是为那个高高在上的君王,为的是天下百姓。所以,身为影卫,就不该有普通人的感情掺杂其中!”
说罢,顾锦玉兀自转身,倏忽间便消失了踪迹。花玉荛的唇角泛起一丝苦涩,她知道,顾锦玉这番话看上去似是在说他自己,实际却是针对她。想必她当日刻意将反军引向岚静殿的举动,早已被他知晓。然而他却没有丝毫责怪。可花玉荛知道,并非是顾锦玉不惩处,她跟随他这些年,他是什么样的脾性,花玉荛最清楚不过。
可偏偏就因得那日在皇宫中,那女子淡淡一言,便已是劝慰了顾锦玉,同时也保全了她花玉荛。既然白屿筝并无责怪之意,爷自然不会违背白屿筝的意思而问责于她。
“不该有感情掺杂其中吗……”花玉荛悲凉一笑,可到底顾锦玉掺杂了多少私情在其中,只怕连他自己都看不清楚。
秋渐深寒,久无人居的霜华殿显得异常寒凉。青兰和桃音将殿中仅有的两床锦被都堆在床榻上,将屿筝裹在其中。然而即便如此,屿筝仍旧冷的唇色发白,浑身轻颤。
青兰抬手抚上屿筝的额头,才察觉到热得滚烫:“主子这是着了风寒,如何是好?”
屿筝低咳了几声,又将身子蜷缩地更紧了些:“用凉水冰了帕子敷敷就好……”她知道在这样的时候,自然不能奢望会有太医前来医治,只能设法先退了高热,才能缓解彻骨的冷寒。看着同样穿着单薄衣衫的青兰和桃音,屿筝又道:“去唤芷宛来,你们都挤挤捂在榻上……”
说话间,芷宛端着一个冒着浓烟的炭盆小心翼翼地行入屋来,将那炭盆搁置在远近适宜的地方,大抵是想着能叫殿内暖和些许,又不至于熏到了屿筝。然而浓烟却也很快在殿内弥漫起来,芷宛只得蹲在炭盆边,用力将烟朝着殿外扇去。
看着这般情形,青兰也不免叹息:“都道伴君如伴虎,皇上的喜怒怕是无人能摸透。前还要晋封小主为妃,可转眼却因得一支发簪就降罪于小主。且不说那发簪是不是小主的,就即便是,难道仅仅凭着一个发簪就能定了小主的罪不成?桃音……你每日为小主梳妆打理,可曾发现小主的发簪不见?”
青兰自顾冰了方巾搭上屿筝的额头,却不曾察觉桃音不知在想些什么,出神的紧。
“桃音……”屿筝亦是轻唤了一声,桃音这才匆忙应了一声回过神来:“小主可是要喝水?奴婢这就拿来……”青兰疑惑地看着桃音,刚要开口询问,却听得屿筝道:“桃音,自到了霜华殿中,你一直心不在焉,是有什么心事?”
“没……奴婢能有什么心事……”桃音喏喏,旋即移开了视线。
屿筝见状,低咳几声微微喘息:“桃音,你我自幼一起长大,胜似姐妹。你有心事时是什么模样,说谎时是什么模样。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听到这话,桃音再也忍不住,急急跪在床榻边,顿时泪如雨下,那迫切的声音中满是悔恨:“小主,奴婢真的没有想过要害小主!只是皇后那日问起为何芷宛更得小主重用,奴婢无言以对。皇后说是奴婢不尽责,故而要奴婢寻一件小主最珍视的物品来,若是奴婢寻得没错,自然会在小主跟前提点奴婢……奴婢想着那蝴蝶簪也不是什么金贵的物什,这才……”
“糊涂!”还未待屿筝开口,一侧的青兰便厉喝一声:“这入宫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你的心性怎得不长反退?这样的话你怎么就听信了?”
“我……”桃音怔怔看着青兰,泪流不止,片刻后却不甘心地哭道:“自入宫之后,小主有什么事都瞒着桃音,即便桃音瞧出小主心里不痛苦不开心,可却什么都做不了!那日小主被绑为人质,桃音恨不能替小姐挡在刀锋前,可桃音能做什么?!什么都做不了?!反倒是芷宛,小主处处依赖她!”
“桃音……”屿筝看着她那般难过的模样,心里自然也不好受:“你该知道……”
“小主!”桃音上前握住屿筝的手,哭的愈发厉害:“桃音自然知道,小主这样做是为了桃音好,可偏偏,让桃音觉得自己很没用!身为小主的贴身丫鬟,竟什么都做不了!是桃音一时鬼迷心窍,偏听偏信,连累了小主……”
说罢,桃音将脸颊埋入锦被,失声痛哭起来。一侧的青兰和芷宛都愣在了那里,她们没有料到,原来桃音日渐沉默的背后竟然隐藏着这样的心绪。一时间二人相顾无言,只默默退到了一侧。
屿筝抬手,轻柔抚在桃音的发髻上,哑着嗓子轻声说道:“是我没能顾及到你的心……是我的错……”
感受着屿筝手掌的温度和清浅温柔的话语,桃音哭的愈发厉害,像是要把心里的委屈和悔恨一并都倾倒出来。
夜悄然拉长,霜华殿中始终回荡着桃音的哭泣,久久不曾散去……
晨时,屿筝的风寒愈加严重。青兰三人自是在殿门前恳求了许久,也不曾有侍卫应允通传太医。眼看着屿筝身子滚烫如同火炉,三人急得直团团打转。任凭三人将殿门拍的咣咣作响,也不见门外那些侍卫有所动。
“开门开门!小主病的厉害,求侍卫大哥奏请皇上,派个太医来瞧瞧吧!”桃音用力地捶打着殿门。却听见殿门外传来嘲讽的声音:“省省力吧!如今不过是个答应,还当自己是什么金贵身子?既然幽禁在这里,听天由命吧!”
殿门外的侍卫不屑的叫嚷着,随即看向身旁的另一个侍卫道:“这打入冷宫的嫔妃我瞧见的倒也不少,可还没见过她这般颐指气使的。区区一个答应,竟还能有三个宫婢在侧侍候。这便也就罢了,但到了这种地方,还当自己的是什么妃什么嫔?合该好好吃些苦头,明白明白这宫中的道理!”
他兴致勃勃地说着,却丝毫没有留意到另一侧的侍卫韩溪脸色沉郁。韩溪是新来霜华殿当值的侍卫,先前在暴室当值,他所能见的,只有血淋淋拖进去的人和乌青青抬出来的尸首。他不明白颐指气使的模样该是如何,于他所见,那些人所求的不过是一息尚存。然而,连这样一点小小的奢求,也会被一并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