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雏轻鸣初归巢(三十一)
青兰,一生的错,大抵便是在那样的时候,不经意地瞥见了殷流之的心伤,又将这心伤深深地根植于心中。此后,铸成的大错,也足以让她懊悔一生。
青兰叹了一口气,似乎从往事中抽离。有那么一瞬,屿筝觉得,在回忆殷太医的时候,青兰的脸上有着前所未有的容光,让她看上去是那样的美,那样的动人。
“后来老爷和夫人成亲,本是缱绻情深。可不知老爷打哪儿听到的闲话,说殷太医执意不娶,是倾慕于夫人。”青兰叹道。
屿筝微微捏紧拳头,冷声道:“他倾慕于娘亲那是他的事,与娘亲又有何干?”
青兰略带哀伤地看向屿筝,低声道:“可偏偏有一次,老爷看到……看到夫人与殷太医相拥在一起……”
屿筝惊诧,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即便用双手捂住了嘴:“如此说,娘亲她真的……”
“不不不!二小姐你千万别误会!”青兰急忙辩解:“即便再倾慕夫人,殷太医也是发乎情止乎礼,只是不知为何,那日偏巧被老爷看到那么一幕……也是从那时候开始,老爷和夫人争执不断,甚至闹到了休妻的地步……”
屿筝能够想象,深爱着娘亲的父亲在看到那一幕的时候有多震撼和心痛。可是如果确如青兰所说,娘亲与殷太医是发乎情止乎礼,又为何会在白府之内,被父亲看到如此不堪的一幕?
“后来不知为何,老爷却也不再提休妻之事,但是却逐渐冷落了夫人,直到流之离世……”青兰的声音如同哀婉的叹息,渐渐消失了尾音。
“什么?”屿筝惊讶:“你说殷太医他死了?”
“是,极其惨烈。在入宫后回府的路上,死于乱箭之下……”青兰哽咽。
屿筝思索片刻道:“怎么会这样……”
青兰继而望向墓碑:“听说是山贼潜入上京作乱,殷太医身上值钱的东西都被抢走。那尸首,浑身上下竟没有一处安好之处。明明是那般风华正茂的一个人,竟就……”
说到这里,青兰已是哽咽着不能再继续,即便她再想刻意隐瞒,时隔多年,谈及流之的死,她依然心痛到不能自已。
抬手抹去脸上的泪水,青兰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因为殷太医的死,老爷和夫人之间似是有所缓和,后来便有了二小姐……”
“既然如此,我又为何会被送到允光?”屿筝问道。
青兰咬住下唇,思虑了许久,像是下定决心一般,低声道:“二小姐出生的时候,老爷很是开心。只是一日,二夫人忽然在老爷跟前提起殷太医离世的前几日,曾请夫人过府一叙……”
“过府一叙?所为何事?”屿筝急忙问道。
青兰摇摇头:“奴婢不知。虽然当日奴婢一同前往,可夫人不允奴婢靠近……”
屿筝惊慌:“就只有娘亲和殷太医二人?”
“不,还有两三人,只是奴婢瞧着眼生,并不识得……”青兰回应:“后来这件事奴婢也向老爷说起过,可是夫人只字不提,老爷便也不信奴婢所言……”
屿筝错愕,从青兰的话中,她听得出娘亲似是有什么事刻意隐瞒着父亲。可到底是什么天大的事,竟然娘亲宁愿被误会,也要牢牢保守秘密?
“这之后,二小姐出生,老爷便要将你送到允光去。夫人起初是不答应的,可允光的姑夫人来过之后,夫人便也应允了。”青兰抹去眼中的泪,脸上浮起一丝清浅的笑意:“二小姐出脱得这般端庄淑丽,可见这些年,姑夫人是真真儿疼爱二小姐……”
“那娘亲她……”屿筝继续问道。
青兰看向屿筝,郑重说道:“自二小姐被送去允光,夫人整日郁郁寡欢,身子也大不如从前。三年前便也离世了……”
一行清泪滑落屿筝脸颊,她凄然一笑:“所以,仅凭二娘一句话,父亲就猜忌娘亲,否决了我?娘亲就落得这般凄惨的结局?”她转而看向墓碑,想象着娘亲逝去时的凄凉场景,想到自己不能尽孝于娘亲膝下,悲凉一语:“如若娘亲与殷太医当真是清清白白,那么娘亲她,爱了一生,到底是错付了……”
☆、凤雏轻鸣初归巢(三十二)
青兰上前,紧紧执了屿筝的双手,缓缓说道:“小姐,他们的确是清白的。可是这府中,却有人以此为由来兴风作浪……”
屿筝一怔:“你是说二娘?”
青兰不置可否,只继续说道:“虽说老爷迎二夫人入府后便格外宠爱,家中事务也渐渐由二夫人掌管。可是有两件事,却是钉在二夫人心头不能拔除的刺。一是她原以为老爷会休了夫人,那么她便能名正言顺稳坐白府大夫人的位子。可休掉夫人的事最后还是不了了之。这其二,便是屿沁少爷了……”
“哥哥?”屿筝惊讶道。
“不错,屿沁少爷是被老爷强行从灼嬅院带入清幽院的。老爷曾明示府内众人,自屿沁少爷入清幽院,便是夫人的嫡子。想来老爷是出于对少爷日后的考虑,可如此一来,却也让二夫人恨极了夫人,觉得是夫人抢走了屿沁少爷……”青兰叹了一口气:“加之老爷与夫人之间原本有了嫌隙。这枕边风一吹,夫人的处境一日难过一日……”
听到这里,屿筝恍然明白了。难怪二夫人看上去似是关怀,却刻意让自己知道族谱一事。那么假山后那两个丫头,说不定也是二夫人故意安排的,所以事后,清幽阁并没有那个所谓被指来侍奉的粗使丫头。
一瞬间,屿筝恍然觉得,白府像是一个巨大而隐秘的漆黑洞穴。有太多太多不可探寻的隐秘在其中,她隐隐觉得,仿佛有什么,不似青兰说的那么简单。而她犹如孤身立于这洞穴边缘,感受到从洞穴底部猎猎卷席的寒风,一不留心,就会被席卷而下,粉身碎骨……
“二小姐,此番回府,你可知前路凶险。青兰区区一个奴婢,即便极力周护,却也力不从心,地窖之事,难保不会有第二次。如若至此,青兰真怕二小姐会有什么闪失……”说着青兰重重跪在了屿筝身前:“二小姐,奴婢今日敢冒着大不敬说出这些,是希望日后二小姐在府中定要事事留心,只有二小姐安好,夫人她……九泉之下,才能心安呐!”
屿筝落泪,温柔搀扶起青兰道:“青兰姑姑,委屈你了……”屿筝知道,即便青兰不说,她也能想象得到,娘亲逝去的三年中,青兰是如何委曲求全地撑了过来。没有主子可以依靠,独守着清幽院,不知道受了多少明里暗里的折磨。
青兰望着屿筝,仿佛看到多年前尚且年轻的江素问,她盈盈而笑的脸庞和屿筝的脸渐渐重叠在一起,泪水终是模糊了青兰的双眼,所有的委屈、歉疚、懊悔一并涌上心头,只化作一句哽咽:“二小姐……”
从寒空寺回府的路上,屿筝的心思格外沉重。不过是去拜祭。却接连有这么多的事发生,当这些沉重地让她不能喘息的秘密一并兜头砸来的时候,屿筝真的懵了。片刻之后,她沉声道:“来上京也有些日子了,今日回去修一封家书,捎去允光,我很是想念姑母……”
“是……”青兰低声应道。
屿筝却轻轻合上眼睛,林中一事,她受到的惊吓着实不小。此时,整个人像是虚脱一般,无力地倚在马车内,她的脑海中不停地浮现出那张蒙着黑布的脸,那双眼睛,的的确确是她所熟悉的。而林中吹奏筚篥的拓跋阑到底是何人?她不知道那黑衣人刺向拓跋阑的时候,自己为何下意识地要挡了上去,也许是因为她觉得,如果那个人真的是颜冰哥哥,便不能让他的手沾上鲜血,他的剑不该是用在这种地方的……
许多的疑问盘旋于她的脑中,加之白府之事,屿筝只觉得胸口都要炸裂。也不知过了多久,在马车摇摇晃晃地颠簸中,屿筝渐渐有些昏沉。忽而听见车外子桐急急喝停马儿,桃音撩开车帘,声音继而响起:“怎么了?”
“没事……”子桐应道:“有一辆马车差点撞过来而已……”
屿筝悄然挑起车帘朝外看去,但见有一辆蓝蓬马车正在交错而过,而马车内的人也撩起车帘向外看。那是一个略有些肥硕的中年男子,狭长细眯的双眼在瞥见屿筝的一瞬,微微一怔,随即漾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凤雏轻鸣初归巢(三十三)
屿筝被那人不怀好意地眼神看的颇不舒服,便匆匆放下车帘,马车由子桐驱赶着,继续朝前行去。
然而交错而过的那辆蓝蓬马车内,却响起一个略显尖锐的声音:“厉风……”只见车旁一匹高头大马上的持剑男子贴近马车,低声应道:“大人……”
“去打听清楚,刚才那辆马车上的女子是哪家府上的……”车内的中年男子用懒洋洋的声音吩咐道。
“是……”厉风应着,调转马头,朝着屿筝一行的方向疾驰而去。不消片刻,厉风策马折回,在街角马车休憩处喝停了马儿,行了过去,低声请示:“大人,探出来了,是普宁街白府……”
“哦?”车内的中年男子颇有意味地一叹,旋即挑起车帘,微微眯起的狭长双眼中带着十分玩味的笑意:“没想到白毅枫的府上,竟会有这么标致的美人儿,仅是一瞥,便如此动人,若是能将这女子献于皇上,到底是他白毅枫的福,还是祸呢……”男子沉沉笑着,放下了车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