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方抹了抹唇边的粘液,狞笑着说:“恶心,自然恶心。但这玩意用处可太大了,我喂了多少年的死人眼珠,才终于喂出来的鼠母,它自小在我体内养着,最是通我心意,驱使自如,其溺一滴则成一鼠。”
“老鼠生在阴暗处,不起眼,又肮脏,可偏偏是这最恶心的东西,聚鼠成群,便能翻天覆地。”
“长安城又如何,皇宫禁地又如何,只要鼠群够多,便能暗暗在地底咬断泥沙地基,叫这福地变了地狱。”
何冲听了,明白过来,“这就是鼠娘娘,驱使流民,运硝石、埋人耳、京城陷落,全都是你指使的。”
唐方抬手一呼,那鼠娘娘身下便涌出无数老鼠,瞬间就将几人包围。
“不止呢,这群老鼠还得取你们的性命。”
几人举剑,剑气所到之处血肉淋漓,灰鼠纷纷掉落,一块块肉团堆积开来,然而刚落下,就又涌现无数的老鼠,攀扯着尾巴,爪子抓住皮毛,涌成诡异的肉浪,奔腾着席卷而来,渐密渐高,他们所在那一小块地方成了台风眼,被周围无数旋转着的鼠浪所围。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即便几人再强,可这灰鼠涌之不尽、杀之不竭,永不疲倦一般不断生出,纵使动作太快,也总有漏网,而十六被护在所有人中心,众人围着她形成一圈,不叫一只老鼠到她眼前。
十六在中间也是心急如焚,光听着大家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和逼得越来越近的鼠声,她也知道情形不好,飞速在心中思考着脱困之法。
“若是有却鼠刀在就好了。”十六心中焦急,这些祛鼠镇怪的法器,他们道门中人自然精通,可此刻没有,也凭空变不出来。
何冲又一剑斩杀了数十只灰鼠,说道:“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却鼠刀,那玩意儿就算在,只要那鼠娘娘在,生之不尽,能驱得走那么多老鼠吗?”
这话却提醒了十六,她朗声说道:“与其和老鼠较劲,不如想个法子对付那鼠娘娘,我就不信它是铜墙铁壁,刀枪不入。”
“要你说,可如今这么多老鼠围着,咱们连靠近鼠娘娘都没办法。”何冲口中没好气,身体却十分诚实地出手斩落一只从空隙扑向十六的老鼠。
“那总能找得着办法吧。”十六有些不服气,而瞧见十六不服气的李玄慈,十分顺便地往旁边挪了挪,挪出一大块空地,叫何冲负责,瞬间他就有些吃力起来。
何冲刚要骂娘,却听见隐约远远传来一阵犬吠,想来是同地上的百姓一起掉下来的野狗,跌跌撞撞到了附近,因为隔得远,声儿并不大,但这地道狭窄冗长,声音在洞里跌跌荡荡,循环往复叠在了一起,传过来时就变得绵长又跌宕。
那鼠娘娘听见了犬吠后,产鼠的速度似乎稍慢了一分,它的主人唐方倒是镇定,面上没露出一分,手背到身后,轻弹了下剑身,可他瞒过别人还行,却瞒不过曾经日夜相伴的胞兄。
唐元一眼瞧见他背手弹剑动作,心中忽然起了一阵心酸,眼前这人的剑术,曾是他手把手教的,每个起式落式,他都曾看过不止百遍,他最知道,他这个弟弟身体孱弱,心气却高,不肯输人半分,因此顶着病,一遍遍练,一次次学,就为了不必其他人差,不比他差。
他瞧着,既心痛,又欣慰,想着弟弟吃了苦,所以总忍不住在别的事上多纵着些。
可是,不知从何时起,他们就到了今日,到了彼此不死不休的地步。
但唐元不是仁柔寡断之人,既已到了今日,他便不会再回头看。
因此下一刻,唐元便原地捏诀燃符,吹气为号,喝了一声“祭起哮天犬”,无地生风,那符咒的灰中吹出只白毛细腰之犬*,凛凛威风。
霎时唐方就有些变了脸色,鼠娘娘更是十分瑟缩,瞬间变停了产鼠,身量也变小,只有拳头大了。
那啸天犬如通唐元心意,负气含灵,四条长而健的腿蹬地而起,一下跃出两丈,突破群鼠包围,十分灵便迅捷地就扑到了鼠娘娘前面。
唐方立刻要护,挥剑逼退灵犬,就要提起鼠娘娘重新吞入腹中。
然而唐元比他更快,寻着鼠群攻击减缓的空隙,一柄剑就刺了出去,唐方不得不提剑来挡,可唐元趁此刻指尖一挥,那灵犬就通了他心意,将缩小了的鼠娘娘一口咬住,连带唐方的手都咬得鲜血淋漓,唐方痛呼,却不肯松手,最后硬生生送了几根指头,与鼠娘娘一起都被灵犬吞入肚中。
唐方眼中戾光大盛,举剑就要朝灵犬劈去,剖开它的肚子取出鼠娘娘,然而现在没了源源不断的鼠群攻击,众人立刻缓过劲来,唐元的飞剑干扰着唐方,灵犬趁此时十分机敏地往回跑,锁妖袋早已敞开等待,灵犬将那鼠娘娘一吐,立刻被收入囊中,灵犬也随即消散为一团白雾,重新变回了符咒。
唐方见势不好,立刻转手逃开,借助地形优势,三躲两藏,很快就拉开了距离,几人在后面要追,十六十分知事地展开双臂,李玄慈的手臂刚一伸过来,她提起一口气就跳了上去,正正好被李玄慈接了个满怀,二人演练过千百遍一样,十分默契。
何冲在旁边翻了个白眼,大喊了声“师父,等我,徒儿跟你走”,唐元却回头都懒得回头地甩下一句,“少说话,快点跑。”
被凶了的何冲有些委屈,可立马就瞧见连抱着十六的李玄慈,都已经在转瞬之间就超到自己前面了,只能忍气吞声抓住旁边的金展,兄弟义气地喊了句:“咱俩走!”
*出自苏轼《却鼠刀铭》,亦可见于宋代彭乘《续墨客挥犀·却鼠刀》:“苏子瞻有却鼠刀,云得之於野老,尝匣藏之。用时但焚香,置浄几上,即一室之内无鼠。”
原型为啸天犬,啸天犬图像最早出现于宋代《松山图》中,与影视剧中形象不同,我国传统意义上的啸天犬多是白毛细犬。
PO18洞仙歌龙脉
龙脉
几人追赶之间,就从极窄的地道入了极宽敞的山洞,说是山洞,瞧着却有些不寻常,内里幽暗,瘦石嶙峋,细石柱上下相连,不时有大块岩石低垂,仿佛积雨云倒悬,不时又如同海浪相连、波涛相涌一般堆积着,时窄时宽时高时低,非常难行走。
而最奇的是,四周不时落了些积泉,此处明明无风,却有波澜微涌,且所有潭水都朝着一个方向、按照同样的韵律轻轻飘涌,此处极难走,地势高低起伏,然而望之却似乎无边,仿佛有人在这地下凭空劈了个极宽的颠倒天地。
唐方进了这里有如神助,三两下便绕得没了踪影,何冲有些气喘,心中颇有些着急,好容易逼到这里,却偏偏丢了痕迹,不免有些心焦,然而唐元却抬手止住,嘘了一声,安静地听了一会儿,才说:“这里不寻常。”
他伸手掐算几下,神色变得更为严肃,然后取出探灵符点燃,瞬间燃起极高极明亮的火焰,探灵符不过一息就烧得粉碎,而唐元则借着这一瞬之强光,将四周起伏尽收眼底。
唐元往四周开始摸索,一张张的探灵符眼都不眨就全部燃掉,看得何冲心疼极了,这可是师门里探灵寻气、勘察风水的宝符,平日里轻易舍不得用,师父就算手再阔,也没有把探灵符当火折子用的道理吧。
“师父,我这有火折……”何冲心痛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十六拽住了。
“咱们师父还用我们教吗,他自有分寸,咱们就乖乖等着,论道行,咱俩捆一起给师父别裤腰带都嫌轻。”十六话说得有些粗俗,道理却明白。
何冲自然也知道,只能忍着肉痛看师父不停烧探灵符。
光是燃符还不够,唐元还在剑上贴了通天目符,燃符后起势御剑,银光四现,剑尖不断撞向石壁,铿锵之声连绵不断,唐元侧耳细听,眉目间满是凝思。
接着俯身从潭水中取了一抹,进舌尖细尝,又伸手入水中,细细感受着水流的方向和潮涌的脉络。
再拿了罗盘,按八卦四正四隅算五行相生相克,直忙活了许久,一句话都没说。
等好容易直起身来,何冲早就按捺不住了,壮着胆子开口问:“师父,究竟有什么奇怪的,让您也如此谨慎?”
唐元叹了口气,望着黑不见底的潭水,说道:“祖师爷曾传过一道门内秘辛,非掌教不可知,但多年前我师父有次筋脉逆行、凶险非常,身边只有我们两个小弟子在,便交代了我们。”
“前朝时,有一皇帝因担心天下有其他人借龙脉兴起,危及皇权,便派了能人异士,搜罗天下龙脉,尽斩之,各地龙脉遂绝,而本朝太宗皇帝起势,则是仰赖发现了一处隐龙的龙脉。这隐龙常人不得见,轻易不可寻,非机缘巧合、造化所致,绝难发现,而太宗也是得了非常因缘,才有此际遇,而本门师祖为此出过力,所以才知晓其中秘密。”
十六听完,有些预感冲上心头,稍长大了嘴,小心推测道:“师父,你不会是说,这里……就这里就是……”
唐元轻轻点了点头,说道:“恐怕就是这里了。”
“当日我师父虽透露一二,然因着我们年纪小、序齿也后,所以终归说得不明白,可我观此处灵气充沛非常,我平生未见,方才我依地势,觅龙、察砂、观水、取向,均有符合,如今只差寻到内气萌生,外气成型的龙脉要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