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双娇养出来的手。
上面有厚厚的茧子和细刀疤,指节也有些粗大,她看着那双有些变形的手,眼里却满是迷恋和自信。
“草民生在灯匠世家,是祖上传下来的手艺,草民还被抱在膝头的时候,就开始摸灯了。而草民这双手,天生便是做灯的时候。”
“只要我拿起刀,就知道什么灯笼该用多厚的竹片,绝不会厚,让灯笼变得粗笨,也绝不会轻,让它无法支撑。只要我眼睛一闭,就能够想出无数的花样,用什么纸,画什么花,着什么色,对我而言都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儿。连灯芯是我做的最好,我去捡人家不要的鱼皮,一点点刮下来油脂,再用小火熬上一夜,只要几滴混进去就能让灯火绵长明亮。”
“这些都是我自己想出的。圣上,您说这世界上还有比我更适合做灯的人吗?”
皇帝并未答话,甚至没有看她一眼。
那女子却自顾自继续说,“可我家的手艺传男不传女。父母子嗣艰难,反倒是早早嫁出去的姑妈生了两个儿子。她男人死了以后,祖父母就将他们都接了过来。”
“那时我爹心里就有计较了,祖父母怕是动了过继外孙的心思。后来好不容易怀了,刚松了口气,可生下来却是两个丫头。正好祖父母都一起去了外地拓展生意,两三年怕都不得空回,我爹因此就歪了心思,挑了我妹妹扮作男孩儿,蒙混过去,等祖父母回来,又买通了大仙儿说十六岁前与家里人有些相冲,就养在母亲娘家,很少回来,总算瞒了过去。”
“我爹想着拖些时日,再生个男孩,就算真生不出,十六年后这个家也该是他作主了。”
“他的算盘响了一半,后来果真没生出来,却也果真他作主了。”
“因为妹妹养在娘家。可家里的人总要人帮忙。因此也教了我些东西,原来只打算让我打个下手。可我根本不用他们教。不到十二岁时,我的技法就比家中做了四十多年的祖父还要精湛。”
“纯白玉的玉壶灯,双龙衔照鳌山灯,京城近年来所有的出名的灯笼都是我做的。可无论我做出怎样精致绝伦的灯笼,也没有一个人知道是我做的。所以当这个机会来到我面前,当我知道我可以做出让整个京城,不,让全天下的人都永远无法忘记的灯笼,我没有片刻犹豫,就答应了她。”
“就为了这个,你将全家人都杀了?”皇帝终于看了过来,显然对她的理由极为轻视。
那女子轻轻的抬起头来,眼中第一次有轻微的心软,可随即就一闪而过。
“圣上九五至尊,这种东西在您眼里自然贱如草芥,可即便草芥之物,却是我心中最要紧的东西。正如最微末的沙砾,有时候也能叫大象倾倒。”
这句话说得可谓极不恭敬,将被这升斗小民也害得眼睛半瞎的皇帝,也给绕了进来。
十六暗吸了一口气,这女子,心中有灯,就连人命也不重要,对着皇帝,开始还能记得称草民,后来直接我来我去,真是个痴的,莽的。
她心中轻轻叹了口气,这女子或许也是生错了地方,若生在自己师父门下,说不定能专心痴迷于灯技,也不用酿成这样的孽障。
皇帝显见阴沉下了脸,可那女子却不在意,反而忽然叹了下气。
“其实他们对我也不算太坏,虽说技法传男不传女,虽对表哥们有所纵容,只愿将秘技 ? 传给装作男子的妹妹而防着我,但到底不曾缺衣短食,也没怎么狠狠打骂过我。但我到底不甘心,不甘心两个不学无术的表哥,却被祖父母偏爱。不甘心对灯笼半分兴趣都没有的妹妹,却能光明正大地传习家业。最不甘心的,是我从未有机会将灯技施展到极限,家里人总是防着我。”
“所以我无法错过这个机会。”
“最开始我也并不想杀他们,只是后来被家人发现,他们害怕以后会引火烧身,所以逼着我烧掉所有的灯笼,一家人远走避祸。那我所有的努力都会成了泡影。我倾注了最多心血的作品,将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是我做的,于是那一夜,我下手了。”
0276 二七六、乖一些
“对我来说,这些都不难,难的是从前从来没有施展的机会。”
“可有了她的帮助,这些就都不再是问题。之前及其剖去头颅的案子,不需要我下手。后来她便找到了我,要我做出能伪造出如同妖兽咬断人的肢体的机关,我照做了,也正是被家中人发现了图纸才察觉到其中秘密。”
“不过我不懂的是,后来他明明放出了能挖人心肝头颅的真的妖兽,为何之前却要我作出仿制的机关,不过我也不真的在意这个。”
“因为,我最得意的,从来都不是那个机关,而是我做的灯。”
“圣上应该也见过。”
她说到这里时,眼角甚至溢出了一点笑意,显然是想起了,眼前这个九五至尊的眼睛,便是拜自己所赐,才成了半瞎的。
一个低贱的工匠,却能将这个天下最尊贵的人戏耍得团团转,怎么能不叫人发笑呢。
与此同时,十六察觉到自己身旁的李玄慈,挑了下眉毛,低低笑了一声,从他唇中呼出的那口热气,恰巧喷在自己耳朵上,叫她忍不住想躲。
可她甚至还没动作,就被李玄慈锁了腰,一下子拉了过去,半困在他怀里,这里空间狭窄,这样一来,她连站也站不稳,只能斜倚在他怀里。
她的手臂紧紧挨着李玄慈的胸膛,一边胯骨恰巧抵着他小腹。
这像什么话,十六想挣扎着起来,可无论她怎么使力气,那力气都跟撞进一团棉花一样消失了,反倒是让她的胯骨,撒娇一样在他身上磨着。
她这身子生得软乎,里面骨头却细硬,隔着一层煊软的皮肉硌在他小腹上,如同猫爪子的肉垫里藏了利甲,刮得人有些疼痒,却又舒服得不想离开。
李玄慈是沉溺其中的。
所以才任着她折腾。
等折腾够了,腰上的手才懒洋洋地顺势往下一滑,将她软嘟嘟的臀儿拍了一下,侧首擦着她的耳朵尖凑了过去。
“乖一些,这琉璃可不隔声。”
他鬓角上一点碎发搔着十六的脸蛋儿,叫十六想起以前在山上偶尔睡在树下,被松鼠尾巴扫过而醒过来,却不见那小家伙,只残留下脸颊上麻麻痒痒的触感。
随即又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对这种贼喊捉贼的登徒子,心中有些气愤,于是伸手狠狠揪了他腰上的皮肉死掐一把,顺道儿把刚才那话还给他。
“小声些,这琉璃可不隔声。”
然后便发现李玄慈的身体似乎轻轻抖了起来,十六暗暗寻思自己也没用这么大劲儿吧,就瞧见这人干脆伏在了自己肩上。
原来是笑到发抖。
她气不打一处来,抬手就想打,可手高高抬起,又轻轻放下,落在他后脑上束起的发尾时,那光润顺滑的手感却叫她半路偏了道,忍不住玩一样抚摸起他的头发来。
李玄慈怔了一下,随即全身放松下来,大猫一样懒倦地伏在她身上,不乐意动弹。
只在十六的肥爪子偶尔扯痛了他头发时,才啧一声,磨牙似的往她露出来的细颈子上咬一口。
两个人就困在这小小的天地里头,窄得都转不开身,可正因如此,才能理所当然地彼此依偎。
0277 二七七、万岁万岁万万岁(二更)
琉璃瓦内你侬我侬,御书房中霜雪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