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声东击西的师兄表示那自己必须行啊,立刻抖落起方才听到的事。
“这家人姓贺,是出了名的灯匠,全京城最好的灯笼坊都和他们家有往来,是祖上代代传下来的手艺,其他灯匠都学不来。可能因为这个,平日里和人来往也不多,弄得街坊四邻心里也暗暗又埋冤。”
“家里头人口倒算简单,祖父母,贺家如今当家的是大哥一家,底下有一儿一女,还有个寡居的小姑,早早死了男人,就带着两个儿子回了娘家住,有十来年了吧。”
“那群大爷大妈最爱挂在嘴边的,就是贺家的钱财,贺家深居简出,半点不露富,可就凭他们家的手艺,听说是连宫里都瞧得上的,连主子娘娘们都来找过他们做灯笼呢。”
何冲说得起劲,此处为显严谨,从那种小市民的入戏状态中脱离了一瞬,正经地补充了句自己的看法,“当然啊,我估计这是他们乱说的,这群人口里没个准话,圣上在他们眼中都是挥金锄头的,东宫娘难日日坐在炕上吃大肥肉。”
论起胡说八道,何冲也不遑多让,那群大爷大妈虽然嘴碎又有些短了见识,可也不至于以为皇帝是挥金锄头的,好歹也是指挥太监舞金锄头吧。
何冲又絮叨了一段贺家的消息,特别是最近贺家进出的来往,待他说完,李玄慈突然望了过来,问道:“灯匠,还是最拔尖的灯匠?”
十六脑中一道白光闪过,立刻有些兴奋地接了话茬,“你是怀疑,贺家与灯会出的事有关?”
“是或不是,查查便知道了,不过一个灯匠,死还是活,都翻不了天,但若真是能借此撕破个口子,我倒要去亲自谢一谢背后之人。”
谢他,让那专会恶心人的皇帝老儿终于能消停些日子了。
两人正说着呢,突然就听见何冲哎呦怪叫一声,就躲金展后边了,还努力收腹缩腚,试图将自己伟岸的身躯完全掩盖在金展的阴影之下。
十六有些奇怪,反顺着他躲避的方向望了过去,踮着脚到处打量,给何冲急得够呛,“诶诶”地唤着自家师妹低调些。
可惜晚了。
十六一踮脚,就瞧见了人群中一道极为白皙的身影。
钩星。
她未着那日堆了层层锦绣的襦裙,脚上的细银圈也脱了,反而穿得朴素,是街头巷角最不起眼的薄棉裳,脖子上堆了赶路人常戴的汗巾,稍稍遮掩了几分她艳丽的面容。
脸上带了些倦色,神情淡漠地指挥着下人搬运箱子,送上旁边的马车。
或许是十六的视线有些莽撞,钩星无意间目光扫过这边,便发现了他们一行人。
那一瞬间,她原本平静淡漠的神色似镜子落地碎成无数片,那双极媚的眼睛一下子迸发出闪耀如碎镜照阳的光芒,整个人就活了起来,如同山间被朝霞照得瑞彩的清泉般耀眼。
十六张了下嘴想打招呼,可想着距离有些远,就想上前攀谈一番,也打探下钩星这是否有什么消息。
十六刚动了根手指头,身旁李玄慈眉眼未动,周身气息却冷了下来。这个人从最开始出现起,就有意无意地攫取着十六的注意力。
而无论她是有意还是无意,李玄慈都不喜欢这一点。
二五一、狐狸尾巴
李玄慈周身的冷色,叫一旁的金展默默退了两步,连带着此刻还躲在他身后的何冲,也跟老母鸡身后的小鸡一样笨拙地撅着屁股往后挪。
他的恶意便像冬日里落下的冰雹一样直砸人脸上,可是入了钩星的笑眼,就如同融入了春日的暖泉消散无踪,没给她留下半点震慑,反而笑盈盈地走了过来。
可是十六却一无所觉,反而冲朝这边走来的钩星轻轻笑了一下,心中全是待会儿如何不露痕迹地探问一番消息。
还没等她开口,来到面前的钩星先笑着说道:“你们还真是爱瞧热闹,之前来瞧我的热闹,如今连这放火的热闹也瞧,胆子可真大。”
十六愣了一下,没来得及回答,于是钩星随即又特意扭头,朝着躲在金展身后的何冲道:“不知道夫君是觉得我的热闹好看些,还是今日的热闹好看些呀?”
何冲简直说不出话来,只能尴尬地傻笑两下,然后继续装死。
十六简直想叹气,却还是替自家不争气的师兄转移起话题,问道:“钩星,你也是来瞧热闹的,还是在这处理生意呢,我记得你说过家中是经商的。”
听了这话,钩星眸子迷了迷,笑得眼儿弯弯,道:“难得我一句话你还记得。”
逗完十六这句,她又赶在李玄慈发作之前,正色说道:“今日是来进货的,没想到碰到这档子事,幸好我们东西不多,倒也不担心有人浑水摸鱼。”
“你收的货贵重吗,可需要我们帮忙护送一段?”十六不顾身后师兄挤眉弄眼的表情,笑着向钩星说道。
似是没想到十六会如此热络,钩星愣了一下, 然后一双桃花眼弯成了春水模样,轻轻皱了下鼻子,道:“好呀,我正想与夫君好好话一话家常,家父知道了我的婚讯已定,也急着瞧女婿呢。”
这下何冲连缩头乌龟都不敢当了,直接乌龟出壳,伸手急急扯起前面十六的袖子来,力度之大,几乎要将袖口都扯破。
十六面色未变,一个弹指就狠狠弹走了牛皮糖,另一只手向前,“请。”
车轮咕噜咕噜转着,一抹细白的脚踝裸在暗色的薄棉裙下,随着马车的行进一摇一荡,钩星随意地坐在车边,一脚踩在车上支起,一脚落在一旁,转头同十六说这话。
“十六,你也挑辆马车坐着吧,这一路可不短,仔细腿走疼了。”她边说,脚轻轻翘起画了一圈,调皮可爱极了。
“不怕,我山上猪都撵过,这点路不算什么。”十六咬了口同自己一般朴实的饼子,笑着说道。
而旁边的李玄慈,自始自终冷着脸,尊口未开过一寸,只若即若离地保持着与十六一丈之内的距离,不叫人近身。
他们穿过繁华的主街,略显拥挤的市集门口,刚刚支起摊的小馆子前,被大娘刚泼了水的窄巷,松软泥泞的偏道,停在了城郊的驿馆前。
“辛苦你们护送一路了,其实就是些料子,不过是此地有,彼处无,贱买贵卖挣些跑腿钱罢了。“钩星说着,顺手掀了身旁最近的箱子,露出了里面的锦绣斑斓。
“既送到了,那便不多打扰了。”十六笑了下,同钩星道了别,就与一路都冷着个脸,和早恨不得脚底抹油的师兄,连带着一脸老实的金展,打道回府了。
直到他们转过看不见的拐角,钩星都一直挂着如新月一般的笑在脸上。
等过了拐角,何冲忍不住冲着十六嚷嚷起来,“十六,平日里师哥没少疼你吧,怎么这样坑自家人呢?”
“那就是你不算自家人吧。”金展用略带些憨厚的笑容和极为朴实的语调,狠狠给了何冲一刀,还是小尖刀钻肋骨缝里绞个不停的那种。
何冲眼睛瞪大,然后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这与他主人坏得一脉相承、一般无二、一以贯之的恶仆,正打算扬一扬他们师门的威风,却被自家师妹止住了。
“你就没瞧出什么?”十六问道。
什么?何冲被问得有些懵,那股傻劲儿就从心里浮到了脸上。
十六叹了口气,道:“美色迷人眼,师兄你回去得好好抄几遍清心咒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