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上回徐府迎春宴一事,舒薇与舒茵已是水火不容,自不可能同乘,只剩舒芙自己择一辆车去坐。
舒芙以眼风扫到舒薇似乎有想邀她同乘的意思,心中又想起第一楼的事,于是抢在她开口之前便让阿笺将自己扶着上了舒茵的车,嘴中咕哝:“我跟三妹妹同坐可好?”
舒茵受宠若惊,连忙道:“能跟二姊一起,我自然欢喜。”
见此情状,舒薇不再多言,自个儿登上马车。一行人驶出永乐坊,往城外而去。
马车行了一路,坐在车辕上随车的阿笺忽然开了车门探进个脑袋:“姑娘冷不冷?我之前在这辆车上的隔层里放了一席毛毡子,姑娘冷的话便取出来盖上。”
阿笺不确定舒芙是不是有畏寒的毛病,只记得迎春宴那日晚上她去回禀从云仙居打听的事时,舒芙与她站在二楼的阑干处,不断摩挲手臂的模样。
不知道姑娘肯不肯用她准备的东西呢……
眼见舒芙笑着点点头,阿笺一下子雀跃起来,乐颠颠地掩上了车门。
驱车的是个年轻的小厮叫做阿来,与阿笺一样自小入了舒府服侍,算是青梅竹马的一同长大。
他随口说:“你待二姑娘可真细致啊。”
阿笺理着被春风拂乱的发丝,认真道:“二姑娘之前对我有大恩,能在二姑娘身边服侍是我三生有幸,怎么能不认真对待。”
车厢内,舒芙并不确定占摇光躲在哪辆车的隔层里,生怕就是自己身下这辆,于是利用身体掩住舒茵的视线,小心地启了隔层。
果不其然,隔层里有一道人影,听见这响动后递出一叠猩猩红毛毡子。
舒芙伸手接过,舒茵的声音却在身后响起:“夫人留给二姊的婢女果然都是顶机灵的,微末的小事也考虑得这样周到。倒不像与了我的那几个,年纪比我还小些,整日冒冒失失的,不惹出祸来我就谢天谢地了。”
舒芙抖落开毡子搭在自己腿上,听她此言不由微皱了皱眉。
她这话倒像是控诉阿娘偏心,把伶俐人都留给自己亲女儿,倒把愚笨木讷的给了庶女使唤。
实际上罗氏虽不如她表现得那样温良慈和,却也不是苛待庶女的人。
舒茵身边的婢女都是自幼跟着她的,忠心自不必多说,只要等她们年纪长些再稍加调教,未必不能得用。
经过阿杏一事后,舒芙心里已然把忠心放在了伶俐之前,只是舒茵显然还不明白这个道理。
“伶俐可心的婢女牙市里多的是,可忠心耿耿的人却百金难寻。”舒芙暗暗提醒她。
舒茵不纠结于此,转而笑道:“不说这些了,我来给二姊煮茶喝。”
0015 九畹花(二)【100珠加更】
时人爱茶,高门女子上至夫人千金,下至使女仆妇俱有一手好茶艺。
舒茵有心讨好于舒芙,却不为深厚姊妹情谊,而是为往后入了梁府着想。
不出所料的话,她会在舒芙与梁之衍大婚后找个日子悄默声地抬进梁家,从此跟她姨娘一样做个谨小慎微的小妇。
舒茵用一金鸿雁纹银茶碾子将茶饼碾碎,思绪却有些飘远。
其实那日迎春宴上,舒薇算计的手段她不是没瞧出来,可在最初的慌乱之后,她也就任其发展了。
假如未有此事,阿耶与夫人泰半会再留她两年,待春闱后择一寒门士子与她为婿。
如此既免了她因出身上的不足入了高门平白受气,又得一桩极好的赌注万一这士子有朝一日得遇风云便化龙,舒家就此又结一门好姻亲。
可这平步青云路哪里那么好走,且看那崇德元年风风光光的状元郎不正因为做人不够圆滑,年近四十了还滞在翰林院里修史么?
而且这下嫁的夫家多半家境困窘,正指着高门的媳妇拿嫁妆去填。舒茵只要想想便觉得一阵胆寒。
满府里的人没人会比她更了解穷苦日子的滋味。她的生母俞姨娘便是贫苦出身,直到卖给阿耶做妾,日子才算好过起来。
与之截然相反的是她的舅母。
不是舒芙那个做官太太的罗家舅母,是她自己的亲舅母。
大历律例有定,不以妾家亲长为姻亲往来,因而她同那个舅母只在街上远远的见了一面。
那个局促拘谨的女子问清她的姓名以后,讷讷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怯怯地从她褪色泛白的衣襟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纸包,里面包了一块融了大半的饴糖。
可她不知道,这样的糖,连舒府的下人都不会吃。
很久之后她才得知,舅母与姨娘原先是比邻而居,年貌相仿。一个嫁了青梅竹马的儿郎做了正头娘子,一个被抬进高门做了小妾。
不过十余年的光景,两人的风貌已是大不相同。
俞姨娘还是年轻柔美的模样,而舅母却已经沧桑老态。
舒茵将那场景记了很久,久到现在都未曾忘怀。
所以在搞清楚舒薇的算计之后,她只犹豫了那么片刻便坦然接受了。
与其跟一个不知哪天有出头之日的穷酸士子做夫妻,不如与前程似锦、家底殷厚的梁大郎君做了妾。
况且正头娘子是她亲姊,无论如何也不会为难于她。
要是梁之衍对她再多那么几分喜欢,那她会不会有一日……
念及那日那风流倜傥的郎君冲撞她身体时,贴在她耳边说的话,舒茵的脸庞悄然红了,连炉子里的茶水快煮干了也浑然未觉。
舒芙叫了她两声,她才猛然回过神来,抢急将剩余的茶汤倒进盏里,勉强盛了个囫囵,茶香却已然不再。
舒茵歉然:“我一时走了神,竟将茶汤煮成了这样,不如二姊将它倒掉,我再煮一盏。”
舒芙却让她不必再费功夫,将就着焦苦的茶水慢饮了半口。半口茶水入喉,舒芙端茶盏的姿势却僵在当场。
舒茵以为是自己煮的茶难喝到如此地步,眉目间歉意更浓了几分:“不然还是将它倒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