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窸窸窣窣起一阵踩枝踏叶声,大约有十数人往他这处而来。
占摇光依旧阖着双目,一条腿垂在半空悠来晃去,吊儿郎当不甚正行的模样。
石云开率人前来,猝然抬眼,便窥见了他的动向。
“别动,噤声!”他举起手朝身后随行的人做了个止的手势,复又抬起头,朝树上少年朗声,“这是八面山下,树上的是什么人?”
占摇光并不答话,只将腿收了回去。
石云开见树上的人分明听到自己的问话,却故作不知,依旧一副不动声色的模样,心头火起,偏头冲随行的人道:“取我的镔铁叉来。”
那人不敢怠慢,连忙将石云开平日用来在山中刺鱼狩猎的叉递上来。
石云开将铁叉握在手里,又等了两息,见树上仍没动静,牙关一咬,将铁叉脱手扔掷出去。
一道裂空凛冽之声疾速飞来,占摇光神色一凛,闪身险险避过,铁叉狠狠扎入他身后的树干当中。
少年翻身下树,行到树干前,手掌使力拔出铁叉,头也不回,径直将铁叉击飞回去。
镔铁叉锋锐凌厉,携裹着木屑往石云开面门飞去,石云开躲避不及,脸颊被割开一道血口子。
“你!”石云开怒火中烧,就要拔出铁叉与他再战,谁知这时少年却转过身来,露出一张极为熟悉的昳丽面孔,“占摇光?”
占摇光佯装吃惊,也挑了下眉:“石云开?”
两人同为南疆人,自然有过眼缘,只是不甚相熟而已。
石云开一向知他武功不俗,当下也歇了报复的念头,指挥身后的人去替他拔叉,又叫人扯了块布将淌血的脸颊捂住。
他皮肤稍黑,五官也略显平淡,可一样也是爱惜脸容的!
“不是说你阿婆欲把你送去和亲,你一气之下往北逃了么?你那一众阿姊阿兄北上去追你,却没想到你就在她们眼皮子底下躲着呢。”
石云开自忖抓住他短处,眉目也放松不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占摇光果真豁然变色:“好聒噪的人,这关你什么事?要打就打,打不过就放我离开,我没功夫在这儿和你瞎耗时间。”
石云开皱了皱眉,暗自往身后瞥了一眼,却见那十几个儿郎个个避如蛇蝎一般狼狈转开视线,不由在心里暗唾了一声窝囊。
连一个占摇光都怕,这些人还和他上什么八面山,又如何和大历朝廷斗?
他腮帮鼓了鼓,旋即丢了蘸满血的帕子,咧开嘴露了个笑。
“打你?我们做什么要打你?你不愿意去历朝和亲,我也不愿意这般轻易蛰伏于历朝,照这样来说,我们才是一伙人,我又怎么会把你往外推呢。”
石云开往占摇光方向走了两步,伸手要去拍他肩头,却被占摇光闪身避过,反手擒住他手腕。
“嘶松手,我没想暗算你,当真只是为你拍一拍肩膀上落的叶子。”
占摇光循着他目光看向自己肩头,果然见到一片枯绿木叶因他大幅的动作而在半空中飘飘摇摇,最后沉沉落在泥地里。
石云开继续笑:“怎么样?我没骗你吧?我们即便没有交情,你也该相信我的人品。”
占摇光心底哂笑,面上只挑了挑眉,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大历国强军壮,凭你区区几百人根本翻不起水花。”
石云开摆摆手:“我自己的实力自己知晓,也不是想做什么改朝换代的主意,只是想讨些便宜罢了。
“前朝历代帝王都予南疆岁赐以平南邦,偏只有这个崇德帝自恃国盛,要取缔这一开销,如何叫我心头不恨?”
占摇光眸光平静,却稍稍侧了侧头,仿佛意动。
石云开以为说动他,趁机再添一句:“无论如何,你先同我回八面山去,无论你要不要随我举事,都先好好吃喝一顿,不比留在山下风吹日晒、饥寒交迫的好?”
0139 金翼使(四)
占摇光还是跟着石云开上了八面山,这本来就是他的目的,只是冒昧投奔肯定会叫石云开起疑,还不如装作一副意外被俘,无可奈何的模样。
他一路少言,只摆出一副寡冷难近的神情,实则却在仔细留意地形。
在前头引路的石云开不住地往后瞥眼,见他如此行径,心头警铃大作。
恰在这时,山上凉雾萦漫,逐渐有些辨不清路,石云开顿了顿,旋即回头冲占摇光笑:“我们在山上临时搭的寨子就快到了,从这个崖壁过去,到对面就是了。”
占摇光听此,抬起头扫他一眼,淡淡点了下头。
石云开又道:“只是山路泥湿,崖壁陡峭,占十三,你可小心啊。”
占摇光冷冷看着他,忽而也笑了下:“那当然。”
石云开先入雾中,身形很快便消弭其中。
占摇光留待原地,等雾气略淡了些才往里去,一进才知,对方所言不虚,这块山壁极天下之陡峭,所能容人处,不过半个臂膀宽,非得侧身贴覆在岩壁上,方能勉强而过。
他想起之前在长安时,与舒芙一同窝在西窗下看的书,书上有一句“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她为他一字字念出来,忽又敛目叹息道:“青莲居士这句写的真好,我头回读时只十岁,竟然觉得腿软,不知真正的蜀地是不是有这样的风光呢。”
然眼下不是蜀地,其险绝却已相去不远了。
占摇光踏上泥泞窄道,半山上的凛风从他襟口袖管呼啸而过,将滚烫体温也顿时催凉几分。
但他不暇多顾,只一门心思往前游踱而去。
这时,一道劲风从前方斜刺而来,直直勾向他小腿,少年瞳孔猛缩,竭力闪身避过,将将与那人的鞋履擦过。
这人想踹他下山!
他目光骤冷,往一片浓雾中看去,只见那行凶未成的人反倒自己踏了个空,惨叫一声就要跌下崖下去。
那人正是石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