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隐元闻言,悄悄哝起嘴,一边将书往枕头下塞,一边小声埋怨:“我就知道,十三兄早被那小娘子迷晕了眼,时时刻刻眼里心里就只有她,若没事也不会过来找我……”

小郎君思及此,幽怨地抬起眼瞧了占摇光一眼。

占摇光自然听见占隐元的话,然他既不反驳,也不羞恼,反倒极其自然地往屋中的桌案边一靠,将他来时路上折来的半截柳枝顺手衔在嘴里,又从怀中摸出半袋子铜钱,想了想,再寻出块银锭子,一并扔给坐在床上的占隐元。

“你去西市跑一趟,买些石蜜、生姜回来。”

“十三兄要这些东西做什么?”占隐元手忙脚乱地接了钱,“难道要做姜糖?可那玩意儿你不爱吃我也不爱吃,做那东西干什么……”

占摇光头一次发觉这个族弟怎么话恁多,当即有些不耐,径直走过去拎起他后领,将他往门外推:“叫你去便去,你手里的钱我托你办两件事,其余的全算作你跑腿的犒酬。”

占隐元双目一亮:“好嘞,我这就去,十三兄你且在屋里坐坐,我即刻便回来!”

没跑出两步,他又似想到什么,匆匆跑回来,依在门边同里头占摇光道:“十三兄,占青阿姊她们先前出去了,我也不知晓她们什么时候回来,你且多留意一些,别叫她们发现你了。

占摇光颔首表示知晓。

占隐元走后,占摇光独自寻到了这处小宅的灶房。

这年间的铁锅只在宫廷内才寻得到,他左右翻找半天,只找来个铜制的釜器,只好将就用它。

他先找了块绸子,将发尾一应缠好,又寻了干燥的柴禾,预备开始炊火,火苗子愈燎愈烈,在漆洞洞的灶口里咚咚跳着,将釜器一并烧热了,他伸手探了两三回,终于等到占隐元风风火火地跑回来了。

“十三兄”小郎君颠颠奔了进来,将食材一股脑垒在灶台上,“我回来了!这是遂宁邹和尚的秘制石蜜,专人从剑南运来的,听说长安的贵人最好的就是这一口。还有生姜,是咱们这条巷子口那位张老太送给我的,她晓得我买姜是做糖吃,心里觉得好奇,只叫我们做好了也与她一些,这些姜便送给我们了。”

占摇光点头,将石蜜放入釜中,偏头同占隐元道:“我在那边放了个案板,你帮我把这些姜切成末子,我一会儿用。”

“好……”占隐元并无不愿,只有些好奇,“可十三兄你怎么不自己来?要送给那位娘子的东西,你不应当亲力亲为么?”

占摇光背对着他,将铁钩固定在墙上,淡着声音道:“我这处还有别的事做。”

“……我不信。”占隐元同占摇光一起长大,光听他声就能知道他是如何想的。

占摇光挂好铁钩,面无表情转过脸:“那你非要听我说,是我不想生姜沾手,回去遭她嫌弃么?”

占隐元瞠目结舌,大声叫嚷:“十三兄,你好矫揉、好造作!那你头上包的那玩意儿,不会也是怕火燎了你头发,再招那娘子嫌弃吧。”

占摇光又冷笑一声。

姜糖这物什,最初是从凤凰那一处几传到他们这边的,要做起来并不难,只将石蜜熬成蜜稀,再以姜末佐之,热融在一处后稍凉,再借由此时韧劲用铁钩拉成长条,用剪子一一剪成小块便算成了。

占隐元小孩儿心性,不知轻重地买了一大堆东西回来,占摇光做到最后,两条臂膀都酸脱了力,竟做出满满三大罐。

占隐元乐颠颠分配:“一罐十三兄你带回去给那位姊姊,一罐我拿去送给巷口张老太,另一罐我便自己留着,没道理我帮了十三兄你这么多,连一罐糖都分不到手。”

占摇光浑不在意,挑了一罐糖块模样最端正漂亮的,正预备离去,走到门前,他忽而回身,看向占隐元。

“小十五,你在长安待了这些天,有没有听说过长安近段时间有什么节日?”

占隐元想了想:“倒还真有个,听说他们大历人的千秋节快到了,是庆祝他们皇后殿下的生辰,过两天城中要办灯会呢,便连乐游原也向百姓大敞,任由玩乐……”

少年双眸忽亮:“刚才余下的那些钱,你拿些出来,便替我赁辆马车,我到时要用。过两天我再来一回,车夫由我亲自挑一个。”

占隐元小鸡啄米似地点点头,心里悄悄一算,赁一夜的车和车夫要不了几个钱,说到底还是他赚得多。

小郎君两颗眼珠滴溜溜一转,笑容更加真诚。

送走占摇光,占隐元悠悠迈着步子,往嘴里喂了一颗姜糖,果然还是他记忆中辣甜辣甜的讨厌滋味。

他撇嘴,用牙将糖块嚼碎,渡劫一样生咽了下去。

正在这时,门处传来一阵咯吱声,他以为是占摇光去而复返,喜滋滋转过身,下意识道:“十……”

话未吐全,便见进来的人是占青几人,占隐元面色突变,强硬转了话头,干巴巴道:“是、是占青姊姊和各位阿姊阿兄回来了啊……”

占青颔首,边往院内走,边道:“原是我们跑去平康坊,那里的人见我们一队人来,以为我们是来寻麻烦的,问什么都是一问三不知,现下只好待到晚上,等他们开门营生时,乔装一番自己进去寻了……”

说到这处,占青鼻尖一耸,凭空嗅到股子辛甜气味。

她不由眉尖一蹙,道:“这是什么味道?小十五,你做姜糖吃了?”

占隐元此刻神思紧绷,只能顺着占青的话往下接:“对、对,是我做的,就是我做的,我忽然惦记起这口滋味,于是买了糖熬成浆子做的……”

他将糖罐子递到占青跟前:“占青姊姊要不要尝尝?”

占青点点头,从中捡了一块喂到口中,正预备往堂屋中走时,眸色忽而一凛,目光射向占隐元。

“不对!做姜糖要恁大气力,你一个孩童是绝做不成的,难道……十三他来过了?”

占隐元脑中一白,但占青尚不待他反应,提腿就往屋内而去,待翻遍了仅有的几间房后,并未发现占摇光的身影。

占隐元悄悄松了口气,旋即理直气壮道:“看吧,我说没有就是没有,这糖就是我自己做的,你们少瞧不起人了!”

占青并不相信,有心诈他:“是么……可既然这样,院中又怎会有一只男子的鞋履!”

占隐元起初的确一慌,但很快便确信,他十三兄那样聪慧,绝不会犯如此失误,因而迅速整理好心态,强忍着额上汗珠,铿声道:

“绝无可能!定是占青姊姊你看错了!”

占青又踱了两步,忽然招来一个儿郎,低声说了两句什么。

那儿郎点点头,进里屋抱了张画出来,一展开,赫然是一张宝相庄严的神女绘像。

“小十五,刚才说的这些话,你敢当着蝴蝶妈妈发誓吗?”

占隐元双膝一软,终于噗通跪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