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成池的体力大不如从前,伏?为此改了懒散性子,接替了他在疱屋那些活计,虽然做起饭来磕绊难吃,但烈成池每次都能全部吃完。
不知从哪天起,他的声音逐渐变得沙哑微弱,便开始以字代音。
一个哑病,一个盲症。烈成池不能再给小宝讲课业,不能再念书给他听了。
小宝听不到烈哥哥的声音,总是到处找他的手,紧紧握住,确认他还在这里。
五百年来,伏?第一次直面人世间的生老病死,才发觉它的过程是如此漫长,长到每分每秒都教人饱受折魔,却又如此短暂,短到伏?怕转眼就再也见不到他。
伏?看着日渐消瘦的烈成池,而那人的风华往昔还历历如昨,他过去统御十二州、征战南北、才华超众、武功登峰造极,这是他记忆里的烈成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是病卧在室中的苍白模样。
束手无策之下,伏?向他的亲爷爷写了一封信。他要留在锦悠城,需得委托爷爷来帮他邀那阎魔愁出山,到人界为烈成池看病。
爷爷答应了他的请求,并顺利地帮他邀出阎魔愁,还在信中提醒他,莫要忘记早日回来拿到狐王之位。
一个多月以后,阎魔愁来了。阎魔愁是个风云人物,奇难杂症他都见过,奇珍异草他都认识,到了鬼门关的性命他也能捞回来。
阎魔愁在锦悠城中小住几日,十分喜好伏?家中的西凤酒,伏?便将那些好酒都赠给了他。
酒酣耳热中,阎魔愁告诉伏?。烈成池的病看上去是风寒,的确没错。
但是,他的病根本治不了,这不是多少药材能挽回的事。
伏?愕然,问他是何缘故。
阎魔愁答他,这个凡人的身体里,少了东西。
伏?又问,少了什么东西?
阎魔愁摸了摸下巴,琢磨良久,答他,不好说。
为什么不好说?
人有三魂七魄。三魂分别为胎光、爽灵、幽精,亦唤作元神、阳神、阴神。七魄则分别为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
这凡人,明面看是少了精、英二魄。但是,依老衲看,他少的是元神。
元神是人的主神,失了元神,必然命不久矣。他能够连活五世,还能震古烁今、功成名就,这已是枯树开花、蚂蚁搬泰山的事情,因此他的这个躯壳,早就已经油尽灯枯,撑不住了。
伏?急问,可有破解之法?
有是有,但是如同泥牛入海,不要对此抱希望。
还请告知于我。
阎魔愁将找元神的法子详尽道出后,又长嗟一声。
这个凡人少了元神,应当被困在六界之外,不知前几世究竟是如何入的轮回。不过,今世定是他的最后一世。
伏?大惊,难道他不会再有来生?
阎魔愁答,再没有了。
他看向伏?,悠悠道。这是他在凡尘中最后的时日,此去即是永别,小狐狸,好好与他道别吧。
阎魔愁说罢,抄起酒坛,将那西凤酒喝个空,甩袖不见踪影。
伏?回到庭院中,烈成池正站在庭院里浇溉那些千日红。
听到他回来,烈成池停下动作,把目光转向他。
他们之间不过十余尺的距离。
曾经,伏?觉得这十余尺之间,相隔的是数百个春秋。
如今才知,这十余尺之间,不止数百春秋,还有阴阳永别。
烈成池看到伏?的神情有异,走过这十余尺,伸手撩开他散落的发,用唇语问他,为何看起来失魂落魄。
伏?哑然,无法答他。
散落的发被撩开,露出眉骨上那颗不起眼的红痣。
烈成池一直很喜欢这颗红痣,与他行欢于床榻时,总是俯首在其上吻过又吻。
那颗红痣露出来,烈成池又忍不住用指腹轻柔地摩挲它。
那眉骨被他摸的位置发烫,伏?的心脏怦然,心动中牵扯着难以忽视的苦痛。
……
岁月无言,难抵倥偬,无论如何珍视,也挡不住势必要流走的光阴。
烈成池答应给伏?做的洞箫,找了许久的荆竹,已经是做好了。锦悠城近百里的竹子少,千百支竹中仅有一支可用,难得寻到的好荆竹,上面也有一小丝裂痕。当时,烈成池借着这一‘丝’的谐音,用刻刀在丝痕上写下精巧的四个小字:长相厮守。
如今看来,竟是有些讽刺。
烈成池在状态较好时,可以走出去浇浇花、练练书法,有一日遽然咳血不止,气息微弱,休息之后险些不醒。自那日起,他的病况急转直下,性命危浅。
直到二百多日后,气竭形枯的烈成池无端多了些精神,伏?却心知这就是回光返照。
烈成池离开床榻,有话想对伏?说,但是喉咙发不出声音。
他走进书房,拿起纸笔,面容苍白,形销骨立,仪态依旧是凤表龙姿,如往常那样的在砚上缓缓地磨着墨,发出沙沙的声音,宛若夏天里清风轻微吹打绿叶。
伏?像从前一样坐在桌子上,偏头看他磨墨。
烈成池磨过墨,悬起手腕提笔蘸墨,徐缓而下,在纸上写下一竖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