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明咬咬牙,富贵险中求,他诚诚恳恳地说:“邵先生,我知道您现在是苏糯糯的经纪人,我,我没有钱替您出违约金,但是我一来想请问您跟苏糯糯的合约是到什么时候结束,二来我仰慕您的为人,想跟您做个知己朋友。”
邵如实笑了笑:“方先生,您是从哪里得知我的呢?”
方家明不敢说实话,怕被当成疯子,他只得讷讷地说:“圈子就这么大,我,我听到许多人都说你很好,所以特意来拜访一下。”
话音刚落,有个小姑娘急匆匆从电梯里出来,在他们身边路过时看见邵如实就喊:“邵大哥,苏小姐已经在里面开始化妆了,你怎么还不进去?”
邵如实答应了一声,那小姑娘一边推着他走,一边叽叽喳喳地笑:“您的感冒恢复得挺快啊,不是流感吧?苏小姐等会要赶飞机去拍戏,您可千万别把感冒传染给她了啊。”
邵如实顺势就进公司里去了,方家明尬在当地,还不忘礼貌地对着邵如实的背影挥了挥手。
也不是全无收获的,至少跟邵如实讲了几句话,至少这里的前台小姑娘算是相信了他是邵如实表弟的身份,下次来找他要容易得多。
他一边安慰自己,一边走到地铁站,往 S 市都市报刊社而去。
到了都市报,他发现发行部和广告部窗明几净,尐忄亡整王里男的身着西装,女的化妆明艳,人人带着职业的灿烂笑容,而新闻中心和编辑部则桌椅老旧,人们要么风尘仆仆,要么严肃沉默,个个来去匆匆。
方家明犹豫了片刻,向着编辑部走去,他跟一位斯文秀气白净的年轻女子打招呼:“您好,请问您认识作者岑画楼吗?”
斯文女子扶了一下眼镜舊莳咣苻曊襡鎵,说:“您好,岑画楼是我的作者,请问您有什么事?”
方家明决定实话实说:“我是扬帆艺人公司的,我叫方家明,想请岑先生来帮我们写剧本。”
斯文女子伸出手:“我叫许颖,是副刊的编辑,岑老师算是我们的老作者了,常来投稿的。”
方家明握了握许颖的手,许颖没来由的忽然飞红了脸。
方家明看得真切,只作不知,他继续展现他的好笑容:“许小姐,遇见你真是太好了,请把岑老师的手机号码给我行吗?我想跟他约个时间面谈。”
许颖收回手后略略定了定神,她说:“方先生您好,我们不方便透露作者的个人信息,但是你这么有诚意地来了,我愿意为您转达,请您把名片留下来,并写一张便条,您放心,我会把它们转交给岑老师的。”
方家明立刻放下自己的名片,许颖递给他一张纸和一支笔,他也微微有点脸红,他的字丑,他自己也知道。他写完便条,签下自己的名字“方家明”,无论是“方家明”还是“方嘉酩”这几个字都经高人指点过,他又下过苦功练习的,写得笔走游龙力透纸背,跟他的原生字拉开了很大的距离。许颖拿着欣赏了一会儿,亦明其理,她轻轻笑了,双颊如同抹了一层胭脂。
方家明向她道别,许颖送了两步路,又站住,她轻轻挥了挥手。
方家明对清秀斯文的许颖印象挺好,他相信她一定会完成自己拜托的事情,他也相信生活困窘拮据的岑画楼会跟他联系的。
可惜邵如实所在的艺人公司不吃他这一套,大家都是长得好看的人精,吃过见过,好看这张牌自己内部就互相抵消了,不予计分。
才下午四点半,他不打算乘车,想要慢慢散步回父母家,顺便仔细看看十年前的街景。
他当然还记得父母的家住在哪里,距离这家都市报大约有一个小时的步行路程。在路上,他细细看着街头十年前的广告牌,听着小店铺里放的十年前的流行音乐。
他路过了一所学校,正是放学的时间,想起此时年方十多岁的沈霓蕙,他的心温柔地牵动了一下。有个小男生举着一支冰淇淋朝他迎面走过来,冰淇淋蹭到了他的衣服上,他只是微笑着揉了揉小男生的头。小男生站住了,认认真真地对他说:“叔叔,对不起啊。”
他问:“小朋友,你几岁了?”
小男生答:“我十岁了。”然后又跑跑跳跳地走开。
沈霓蕙应该比他要大一些,他四顾看了看,然后又往家的方向走。
路过巷口,他想起爸爸爱吃烤鸭,就停了下来指了架子上的一只,烤鸭店的老板跟他们家认识多年了,一边称重一边跟他打招呼:“明仔啊,回来看爸妈啊。”
他笑着说:“是啊,刘伯。”道了谢,提起鸭子继续走。
刘伯在后面喊:“几时演了电影告诉街坊一声啊,我们集体去给你捧场。”
他笑着答应了。
这些人间烟火气,其实十年前的他从来不曾体会过。他很少穿过巷口的这个小菜场,他也很少出来买烤鸭,偶尔被父母差遣着出来或者跟父母一同进出巷口时被小贩们打招呼,他也总是不发一语地露出礼貌的疏远的微笑,然后加快步伐走开。
成名之后,他甚至很少回来这所老宅,他给父母另外买了豪宅,父母天天抱怨说新居没有老邻居聊天,又没有方便的菜场好去逛逛,他都笑笑不说话,心里想的是:就是为了让你们离三姑六婆远点呀,人红是非多,口舌多,他情愿清清静静的。
现在的他,心态有点两样,随和一点也是一种人生境界。他要多观察多体会不一样的人和他们的生活,这样对自己的演员生涯有帮助。
读书甚少的他,虽然无法准确形容自己此时和光同尘的优良意境,但是终归还是有点满意的。他觉得自己已经见过了极大的世面,但仍然对把冰淇淋抹到自己身上的小男孩宽容爱惜,仍然对街头小贩、业绩始终平平脾气始终火爆两三年后就要失业的经纪人王姐以及岑画楼等人有一种悲悯之心,是很了不起的。也许是重生后精神脆弱,更多关注自我内在,有生以来,他第一次被自己感动了。
这是一次寻常又不寻常的家庭便饭。方父方母看见儿子回来,喜笑颜开,方父喊着:“多做几个菜啊,把那咸蛋黄挖出来,蛋白太咸了,不吃就算了。”方母也大声回答:“知道了,哪次回来不是这样的啊?”她从上到下仔细打量儿子:“你昨晚没睡好吗?”
方家明答:“哪里啊,妈妈你这是没得说了,见了面不是说我瘦了就是说我没睡好。”
方母这才放下心来,坐在矮凳子上准备摘菜,方家明也去客厅里搬了个矮凳子来,对面坐着,看方母干活。
方母喜得手都没有地方放,只推他:“你坐在这里干嘛?坐沙发上去看会电视呀。”她还当他是小孩子。
方家明温柔地说:“妈,我陪陪你。”又细细看他的妈妈:“妈妈,人们都说我长得好看,我看啊,主要应该要感谢你,你比我还好看。”
方母笑骂:“神经病,妈妈老了,还有什么好看不好看的,你就是说话不老实。”忽然顿了一下,儿子好像从来不会这样,到底有什么变化,一时也说不上来。
她停下手,又一次仔细地看儿子,方家明微笑着跟她对视。她看了一会儿,放了一些心,又还是不太放心,她拉住儿子的手:“明明啊,你没什么事不?”
方家明拼命想要忍住要掉下来的眼泪,他不能在父母面前哭,父母会被吓坏的。他重生了是好事,他不应该委屈,他要好好努力,重回巅峰,他也要有勇有谋,将来他要平静地告诉沈霓蕙:“我已经爱上你很久了,比你能够想象到的还要久远得多。”沈霓蕙当然不会相信的,那也没关系,他自己心里清楚知道就行了。
想起心上人,他平静了下来,他微笑着抚着妈妈的肩:“妈妈,我就是想你们了,平时老也不回家,忙起来打电话都打得少,有点内疚。”
他妈妈看着儿子发自内心的笑容,也放下心了,她用围裙擦了两把手,跨过地上的青菜,径直往里屋走。
方家明走到客厅,对着看电视的爸爸说:“爸爸最近膝盖怎么样?”方父看了他一眼,回答:“早就好了啊,看过医生,做了两次理疗,现在上楼下楼都没有问题。”家明点点头,也有点内疚,自己是一贯不大认真关心父母的,才会导致现在想对父母好点都关心不到点子上。
方母从里屋里出来,拿出一个手绢包,放到家明的口袋里。家明用手按住,他知道里面是现金,他拿出来说:“我不要。”这个口气,这个姿态,又跟十年前一模一样了。他连忙转了口气,温和地说:“妈,我不能拿你的钱,我现在有钱,我已经签了合约了,这个周末我还有工作呢,至少能到手五千块。你放心。”
方父拿起手卷包,一把塞到他的口袋里,不容分说地:“拿着,你有钱是你的,我们做爸妈的钱也是你的,给你你就拿着,爷俩还这么客气做什么。”又展颜一笑,皱纹都舒展开来:“明天你没什么活动不?咱爷俩喝一杯?”
方母已经一边笑着一边进了厨房,她说:“那我再准备一个下酒菜。”
家明全心感受着这天伦之乐,父母跟十年前没有任何变化,他却懂事了,变得更敏感更领情更怜惜他们了,在这种寻常的烟火气里,他感受到了十足的幸福。
这种幸福跟拿最佳男主角时的幸福感当然不一样,但是此时的他在感动中竟一时也无法区分出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