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青体恤她,见她脸上浮起挫败,连忙伸手把孩子抱过来:“我让陈妈煮点米粥先喂着。你先吃点儿东西,等力气恢复了就有了,不要怕。”

不要怕……真好听啊,谁怕了,最恨的就是你。

他的声音磁哑温柔,孩子一缩进他怀里,顷刻就乖觉地停止了哭泣这只城府极深的狐狸,他在娘胎里就把一对儿小姐弟收买了。鸾枝瞅着元宝酷似沈砚青的一张清俊小脸蛋,眼泪冒得更欢了。

讨厌他,做什么不好,偏要触碰她最最受不了的底线……完全没有可圆润的余地。

沈砚青却不知鸾枝究竟为什么哭,终于把她微颤的肩膀用力箍紧在怀里,不停地亲她额头:“傻瓜,把你所有的苦和委屈,只管告诉我。要怎样我都答应你。不要闷在心里折磨我、折磨自己可好?我不忍心你这样为我哭!”

他的吻依旧是热烈,那唇下淡淡胡茬只把人摩挲得气息顿紧,天生的情-爱妖孽,从来懂得怎样将人心思撩拨得恰到好处……不吻她还好,一吻她,鸾枝就又想起那个商海叱咤的女人。

鸾枝把元宝从沈砚青怀里抱回来,揩着被褥盖住丰盈的身子,闭起红肿的眼睛:“我想要的是什么,你知道的。不用重复问。”

哦,那就是要走了?

沈砚青凤眸含笑,滞滞的凝着鸾枝不语。他知道她有底气说这个话,那外头黑-道白-道的两个男人,哪一个不是如狼似虎地盯着自己?只怕恨不得下一秒就寻他一个不是,然后把女人生生地从自己身边剥离……然而,他怎么可能给她机会见到他们?

沈砚青凉凉地勾了勾嘴角,拂着青裳站起来:“那你好好休息。”

女人依旧不应他,一抹丰腴娇身裹在蚕丝被褥里一动不动。

他走到门边步子一停,忍不住又一字一顿道:“谢鸾枝,我对她丝毫没有任何印象,更不可能因为她而放弃你!你要明白一点,我的孩子不能没有父亲、也不能没有母亲,不管你如何恨我,嫁给我,你生就是我沈砚青的人,死也只能是我的鬼……没有人能把我们一家四口分离!”

砰!

话音一落,便有重物被碰撞在地上,咕噜噜地滚了一滚。是那个女人又闷气了。他是真的怕她,她一闷起气来,他就没个清净安生。可是谁让自己就是对她抵抗不能?……都是他把她惯出来的,怕也得继续受。

“呜哇~~”元宝如意又蠕着小胳膊小短腿大哭起来。爹爹娘亲一吵架,姐弟俩顷刻就哭,打娘胎里惯出来的‘坏毛病’。

陈妈端着米汤从后院小灶走出来,听见动静,不由战战兢兢发问:“爷……二奶奶她…可还好吗?”

“嗯。你去大灶上弄些猪蹄鲫鱼,给她补补身子。”沈砚青容色冷峻,略微上挑的凤眸将满院子奴才一扫,沉着嗓音道:“从今日起,倘若谁人放她踏出院子半步,出了甚么事,唯你们众人是问!”

“是。”那一袭修伟青裳拂过,道不出的气宇森然,只看得一众丫鬟奴才齐齐噤声……二爷怎么一当上爹,好似突然就变了个人,竟对二奶奶这样狠冽?

日暮下的窄巷空寂无人,魏五咋着舌:“爷,您也别怪二奶奶闷气,是个女人都受不了老太太这样的!…这幸亏是她娘家远、没个人帮护,要换做我们小翠,啧,不定叫上娘家哥哥小舅的,二话不说就把整个家给抄喽!”

沈砚青凝着眉头不语,心中把利益权衡,末了对魏五吩咐道:“明日一早,你带春画去京城四皇子府还有黑风口各个报喜,就说二奶奶喜得龙凤胎,母子平安,让二位兄长宽心,待出了月子请他们上门吃酒。”

“是。”魏五呆了一呆,挠着脑门想一想吓,先发制人,还是爷够狠!

第93章 深宅远(上)

没有奶。一连五六天了,胸脯满胀得不行,奶水偏偏就是出不来。

两个小宝宝不肯让奶娘喂,陈妈只好拿羊奶喂他们,早先的时候还好,多吃两天却发了红疹子,小脸、小屁股蛋上起出来一丛丛。因为不会说话,整日个只能呜呜哇哇的哭。

鸾枝只好让陈妈改喂米汤。疹子倒是消了不少,姐弟俩儿却吃不饱,每天巴巴地缠着鸾枝的胸脯干嚼。沈砚青看着心疼,鸽子、鲫鱼、猪蹄……没少给鸾枝补养身子,还是不顶用,只把一对儿小夫妻愁得。

北院上房里燃着宁神的熏香,袅袅烟雾在雕梁画柱下弥漫。

老太太蔫萎萎的躺在床上,听陈妈汇报起这个,胸腔里的咳嗽顿时停不来:“咳、咳咳…造孽喲~,成亲到现在,都不知和我们砚青好过多少回了,瞧把她那对儿胸脯满的……如今倒好,立贞洁牌坊呢,连给男人吸一口都不肯了!她那是存心和我们沈家过不去呢!”

唉。陈妈叹气:“奴才也劝过好几回了,二奶奶她就是不肯……不肯让二爷碰她。本来也不好过来麻烦老太太的,实在是看着小大姐和小少爷太可怜……奴才也不好自己去和二爷说。”

老太太喝着鸡汤眉眼不抬。

林嬷嬷恭着腰道:“早上我让张二婶子去劝了,这会儿也不见过来回话。二姨奶奶的脾气拧着呢,老太太不如去看看……毕竟不能可怜了孩子。”

老太太鼻腔里发出冷哼:“啧,我可不敢管那个女人,只怕说她两句不是,回头砚青就要和我祖孙陌路呢!…随便她,反正那孩子我见不着、摸不着,让她折腾去吧,折腾没了倒好,大家伙日子都别过了!…咳、咳咳咳……”

嘴上这么说,想到那粉团团的一对儿小姐弟,心里头又割肉一般的抽痛,怕他们瘦、怕他们被欺负、怕他们哭。见陈妈勾着肩膀讪讪然告退,忍了忍没忍住,便叫丫鬟把拐杖拿来,叼着烟杆也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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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的竹岚院里花叶清新,旺财带着她的两只狗崽蹲在院子里懒懒的晒太阳,她是黑的,那狗娃却灰不溜秋、黑白相间,只须一眼就把它曾经的风骚历史出卖。

见人来,凶巴巴地瞪着门口嗷呜嗷呜。

老太太进不来,又气又无奈,拄着拐杖在门外骂:“还能怎么着,孩子都生了,让他爹含一口怎么了?敢情从前你们就没好过?没好过这两个娃从哪里来?…这么着不喂不养的,是准备把元宝如意活活饿死了?…天底下就没有你这样狠心做娘的!……亏得嫁给我们砚青,什么都宠着你让着你,这要换做是别人,二话不说把孩子抱走了,看你还怎么拧!…便说那邓家小姐,得有多容人,你这样闹,人家也没和你怎么着,你还不知福了……”

一直说,边说边揩着眼泪,叹老年心酸子孙背弃,叹流年不利狐媚殃宅。

“吱嘎”

大晌午的很安静,那苍老的控诉声在幽幽巷道里显得尤为清晰,几个姨娘的院子里悄悄探出脸来,一个个支着耳朵偷听热闹。都知道二房的姨奶奶早产诞下一对儿龙凤胎,和老太太彻底闹翻了脸。虽也贪爱新生命的喜庆,却不敢过来探望,怕老太太记恨自己和她唱反调。

老太太耳听着那一声声欲遮欲掩的动静,有意要让大家伙听听鸾枝的过分,便越发把嗓门扬高:“别人那是家里头穷,下不来奶,没办法才喝米汤!咱沈家可是县上数一数二的豪门大户,连下人吃的都比那外头的百姓好。你倒好,山珍海味的自己吃着,反过来却给孩子喂米汤!这刚生下来的孩子能经得起你几天饿?恁的心狠!……”

隔着窗子,鸾枝披一抹牡丹斜襟小褂,正坐在床上给元宝如意涂膏药。那叱责声刺耳呛人,她就是耐着性子不回不应。

过河拆桥的小脚老太,嘴上说得恁的好听,然而自己可不是傻子。那邓佩雯表面上确实没怎么着,私下里可没少讨老太太的好,听说昨天两个人才刚去戏园里听过一回戏呢……瞒不过人的野心,只不过自己心意已死,装作不知道罢了。

用花汁儿熬制而成的上等药膏,乃是沈砚青托人从宫中弄出来的好物,涂在肌肤上凉丝丝的甚是舒服。元宝如意咧着小嘴,那小胳膊短腿儿蠕来蠕去,看起来享受极了。

鸾枝忍不住俯下-身去亲他们粉嫩嫩的小脸蛋:“小东西,看把你们乐的。”

再没有人比沈砚青更宠孩子了,捧在手心里都怕他们化掉一般,什么事儿都要亲历亲为。连一块简单的尿布、一瓶祛疹的膏药,都要着人去京城里定制最好的,只怕小宝儿用了不舒服。

惯是个清冷的男人,幼年孤寂、少时病卧,突然之间有了暖腾腾的四口之家,那满心满眼里的幸福遮藏不住。也不管鸾枝理是不理他,只把欢喜一个人反复品尝,竭尽全力的对她们母子仨人好。

可是他却把她禁了足。都是当爹的人了,那一股孩子气儿还是不改,怕喜欢的东西跑走不见,便执拗地把女人牢牢的桎梏在眼皮底下,金丝雀一般娇养起来。

他这是要把她憋死呢,憋到没有力气再和他挣扎了,然后就又像从前一样,再一次容忍了这个宅子的不堪。

……

虽知道沈砚青很爱很爱自己,可是那口气,鸾枝真的咽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