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1 / 1)

但就在放款之前,甘坤亮打电话给银行的客户经理,说公司存在股东纠纷,借款有风险,建议他们把已经批下来的额度撤销。

那个时候,甘总联合了两个兄弟,正在试图说服甘扬尽快申请破产,及时止损。既然他不听,那他们只好逼他停下来。

接到银行打来的电话,甘扬知道事情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甘坤亮搞内斗,已经到了不惜伤害公司利益的地步。

于是,他坐下来跟甘总谈,听着甘总把那一番道理讲完,然后答应了甘总的要求,同意转让自己和母亲名下所有的股份,让甘总来当实控人。条件只有一个,那就是让甘总去跟银行解释,股东纠纷已经解决,把那笔贷款拿到手,因为污水处理的事情不能再拖了。

甘总自然满口答应,龙梅在旁边听得目瞪口呆,摸摸他额头问:“甘扬你疯了吧?”

他甩掉她的手,说:“我就是不想管了,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龙梅无语,转身出去了。

就连甘坤亮都没想到事情居然会这么简单。没经过事的少年果然还是少年,三板斧下去,一下子就被收服了。

甘扬让律师把股份出让协议拟好,双方签字画押。甘坤亮手上当然没钱,从自己负责的中底材料厂的账上转了一笔出来支付出让款。

甘扬收到钱,直接就去了市经侦大队报案,案由是甘坤亮挪用公司资金和职务侵占。

第一次,经侦听说他们是父子,认为这是民事纠纷,不予立案。

甘扬带着律师又去了一次,把公司的股权结构解释得清清楚楚。

93年,甘坤亮出事的时候,两个叔叔已经退了股。几年之后,公司情况好起来,他们又吵着要回来。柳总家族观念重,想了个折衷的办法,把他们原来的股本,连同甘坤亮的那一份,折算之后给了甘扬的祖父,总算平息了当时那一场纷争。后来准备IPO,又做过一次调整,他们只占12%的比例。

也就是说甘坤亮早就不是公司的股东,哪怕是他代表的那部分份额也对公司没有控制权。银行进出的流水更是明明白白,他转出去的那笔钱妥妥地属于金额巨大,而且被用来支付出让股份的对价,显然不仅仅是挪用,已经转化为侵占的故意了。

经侦终于立了案,甘坤亮进去了。

两个叔叔抬着祖父又吵到甘扬这里来,要他去经侦大队写谅解书,放他爸爸出来。

甘扬这里合同都已经准备好了,直接摆到台面上说:“可以的,你手上的股份转成债权,就按这上面的数字,我立刻写谅解书,让甘总出来。”

祖父的拐杖这回戳到他脸上,龙梅在旁边看得心惊肉跳,但这件事终于还是让他做成了。

那之后,甘扬又做了很多被龙梅认为是脑子有问题的决定。

他先把污水厂建了起来,重新签了所有工人的合同,最低工资,加班,休假,保证没有任何违规的地方。旧债不还,反倒又添了新债。

连龙梅都怀疑他是不是读书读傻了,跟他说事情不是这么做的,本地港资、台资大得多的企业都没能做到这些。至于什么双休日?更是根本不存在的。

甘扬一个人说服龙梅,说服银行,说服投资人。不是都说他读书读傻了么?那他索性给他们讲福特的故事,再从故事到理论,一套套地铮铮有词。

直至回到办公室里关上门,才紧张到呕吐。

那些时刻,所有的自信都消失了,他也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四不像。在美国,他不能接受华尔街那一套,回到家乡,仍旧格格不入。

但事实证明,这些决策都是对的。

就是在2009那一年,几大运动品牌先后发布了环保声明,因为生产排放不达标,一下子筛掉了一大批竞争对手。然后又因为一起工人自杀事件,一个大代工集团也暂时淡出了竞争。

龙梅不再说他读书读傻了,银行和投资人也愿意再看一看,等一等。

只有他知道形势依旧严峻,钱一直在挣,但也在大把地花出去。公司资产负债的差额一直徘徊在零左右,只要有一个季度订单的增速放缓,销量下降,甚至回款的速度慢一点点,他们就会又回到资金链断裂的边缘。他每天一遍遍地查询每一批货的装运动向,算每一笔钱从哪里来,又应该被用到哪里去。银行客户经理看到他都怕了,就想介绍他到别的行去。

世界对他来说,曾经是个很美好的地方,到处都是笑脸,直到现在。但他发现自己竟然也能理解,灾难之后,所有的幸存者都在趋避风险,没有人有必要帮助任何人。

与此同时,龙梅教他的那些秘诀他也学会了,比如喝酒。

他去参加各种饭局,也正是在某一夜的酒桌上听到的消息,品牌方推出了一种新系列的鞋面材料,但要求代工厂购买机器,并且做到专机专用。而这种技术是否能大规模推广,又能用上几年,全都不确定。

合作条件如此苛刻,浙江的一家大厂放弃了这个业务,其他人也都在说:“谁知道以后会怎样呢?”

只有他安静如鸡,当天夜里一身酒气地飞到宁波,找了家小旅馆睡了两小时,闹钟铃响,起来冲个冷水澡,出发去看样品。

第61章 赌神丁之童说,在华尔街上混的,谁心里不住着一个赌鬼?

有时候,一个人刚开始做一件事是没有理由的,要等到很久之后,才会发现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这其中的逻辑就像是一条颠倒了因果的神秘法则,又或者在冥冥之中有一个命运的撰写者,早早为后来的情节埋下了伏笔。

那天上午,甘扬在品牌方的代表处看到了样品。

新材料号称更光滑,更柔韧,更轻便,拿在手上的感觉也的确如此。但却让他想起他的失败运动鞋收藏,此刻仍旧存放在曼岛的某个小仓库里,每个月扣着30刀的租金,提醒着他曾经有过多少新材料、新结构出现在市面上,每一次都号称是划时代的黑科技,最后却又因为偶然或者必然的原因消失在运动鞋的进化史里。

他没有当场做出决定,离开代表处之后,立刻打电话给王怡,根本不管当时是纽约的半夜,也不管他们俩已经快一年没联系了。

回到旅馆,他和王怡打了大半天的视频电话。他们讨论了每一种可能,最后达成了一致的意见。如果说房地产的关键是location,location,location!那运动鞋归根结底最重要的就是重量,重量,还是重量!

在解决了强度和舒适的前提下,减少自重,哪怕只有一克都是难能可贵的。这项新技术符合他们俩一贯的想法,用材料上的创新和最简洁的方式改变传统结构,的确有可能制造出有史以来最轻也最坚韧的跑鞋。

但是,此处偏偏还是有一个“但是”,当一双鞋脱离流水线之后,其命运便似是遁入了世界混沌的法则,会如品牌方所说的那样畅销十几年?还是会像AVIA,Shox,Mega Bounce那样,因为某种匪夷所思的原因变成他“失败运动鞋收藏”中的一员?谁都不能确定。

“你打算怎么办?”王怡问他。

“我再想想吧。”甘扬回答。

但等到视频挂断之后,他又去了品牌方的代表处,初步达成协议,他会定一千台这样的设备,但他们只能保证他第一年的订单。

那天晚上,他坐飞机回到小城,进了办公室之后又吐了,不确定是因为前一夜的宿醉,还是豪赌之后极度的紧张。

其他人都已经下班,但他还是怕被人看见,踉跄着过去关门,也没敢开灯。他脱掉弄脏了的外套,独自坐在写字台后面的地上,因为只有躲在那个地方,外面看不到。

厂区内冷调的灯光漫射进来,他忽然又想起丁之童,瞬间有种错觉,好像她就坐在他身边,正捏着他的脸说:多大个事啊?看把你吓的。

你不怕吗?他看着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