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色罕见地蒙上阴霾,细密雨丝缠绕着每个人的心绪,空气里浮动着难以名状的焦躁,当齐修瑾踏入墓园时,宋凉叶正与陆云天及亲属们静立在汉白玉碑石前。

望着相框里永远定格的笑颜,宋凉叶喉间泛起酸涩,那个总在她迷惘时递来温牛奶,在她崴脚时二话不说背她下楼的邻家哥哥,此刻沉睡在冰冷的石碑之下。

记忆中的鲜活身影与眼前黑白影像重叠,连雨滴打在伞面的声响都像是心碎的余韵。

人群中唯有陆夫人神色游离,她盯着黑白影像的眼神晦暗不明,突然掏出丝帕掩住鼻尖,带着哭腔叹息道:“小钰这孩子福薄啊,前些天还说要带我去看极光……”

话音未落就被陆云天攥紧伞柄的声响打断,骨节发白的指节透露着隐忍的怒意。

“修瑾果然来了!伯母早料定你会来送他最后一程,真是有情有义的好孩子!”陆夫人突然拔高的声调划破沉寂。

宋凉叶猛然回头,正撞见齐修瑾被雨水浸透的肩线,他苍白的脸色与黑色西装几乎融为一体。

陆云天箭步上前揪住对方衣领,骨节泛白的手背青筋暴起:“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要不是你非要走那条盘山道……”

压抑许久的质问在雨幕中炸开,却被齐修瑾死水般的眼神生生截断,男人领口在拉扯中变形,垂落的发梢滴着水珠,仿佛赎罪者甘愿承受所有鞭笞。

宋凉叶冲上前攥住陆云天手腕,声音里掺着砂砾般的颤抖:“让他说完该说的话吧,陆语哥最不愿见到的……”

话音未落,墓碑前被雨水打湿的向日葵突然随风摇曳,金黄花瓣上的水珠簌簌滚落,像是无声的回应。

宋凉叶顶着细雨跑来,发梢沾满晶莹水珠,当她喘着气出现在众人面前时,陆云天攥紧的拳头微微松了松,翻涌的怒意被这份急切浇熄了几分。

齐修瑾将白菊轻放在青灰色墓碑前,照片里的陆语依然带着温润笑意,他凝视着故友的遗像,喉结上下滚动着,仿佛咽下无数未能出口的言语。

“何必在这里惺惺作态?”陆云天的冷笑刺破雨帘,“我哥当年就是被你这种伪善蒙骗了!”

“当年确实欠陆语一条命。”齐修瑾背脊僵直如松,“但今天在他面前,我不想与你争执。”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滑落,在西装领口晕开深色痕迹。

“争执?”陆云天突然笑出声,眼角却泛着红,“那年绑匪的枪口对准的究竟是谁?要不是我哥替你挡下那颗子弹,你早该躺在这方寸之地!”

他猛地指向湿漉漉的墓碑,指尖颤抖如风中枯叶。

这番控诉让空气骤然凝固,宋凉叶注意到陆母突然攥紧念珠,苍老的手背青筋暴起,每当提及绑架案便神色闪烁,这个细节像根细刺扎进她心里。

“去和陆语哥说话吧。”她快步插入剑拔弩张的两人之间,指尖触到齐修瑾冰凉的衣袖,“我们到亭子那边等。”男人默然跟随,雨水在伞面敲出细密节奏。

第289章 弦外之音

八角亭的飞檐滴着水帘,远处山岚与铅云连成灰蒙蒙一片,宋凉叶望着齐修瑾被雨雾模糊的侧脸,酝酿许久的问句在舌尖转了几转,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碑前未燃尽的线香随风飘来,混着泥土与白菊的苦涩清香。

齐修瑾并未察觉宋凉叶的异样,只是平静地朝她颔首示意:“你应当很好奇我和陆语的过往吧?”

宋凉叶仰起脸望着眼前的男人,关于那场轰动全城的绑架案,她确实只听过零碎片段。

每次触及这个话题,她总会想起陆云天眼中转瞬即逝的痛楚,那道横亘在他生命中的巨大裂缝,让她总在关键时刻将疑问咽回心底。

“其实不必勉强,我并没有……”话未说完,齐修瑾突然掏出丝帕轻轻擦拭她湿润的脸庞,宋凉叶呼吸微滞,任对方带着体温的指尖拂过面颊,雨水浸透的布料在皮肤上晕开温热。

“当年的事……”齐修瑾声音发涩,仿佛每个字都在喉间碾过沙砾。

十年间他反复咀嚼那个雨夜,如果当时被绑匪推下高架桥的是自己,或许陆语还能在音乐学院继续他的钢琴梦,而不是永远沉睡在城郊陵园。

宋凉叶指尖无意识地蜷缩,终究问出深藏心底的疑虑:“那件事……真的只是单纯的意外吗?”方才在茶室瞥见陆母躲闪的眼神,像根细刺扎在她心头。

空气突然凝固,齐修瑾闭眼深吸气,往事如胶片在黑暗中展开:“当年劫匪的目标本就是我,陆阿姨最先收到勒索信,却让陆语……”他喉结滚动着咽下哽咽,“如果时光倒流……”

暮色渐沉,檐角水珠串成晶莹的帘幕,宋凉叶第一次在这个素来冷峻的男人眼中看到破碎的光,那些压抑多年的懊悔化作细密震颤,在潮湿的空气中无声漫延。

雨幕中的墓园里,齐修瑾握着黑伞的指节发白,身边人都劝他将责任归咎于劫匪,可那个雨夜的画面总在午夜轮回,陆语将他推出车窗的瞬间,重型卡车刺目的远光灯穿透雨帘。

宋凉叶却从中听出了弦外之音,胸口像压了块石头,某些尘封的真相正浮出水面,她看着垂首而立的男人,素日凌厉的眉眼浸在雨雾里,连肩线都垮了下来。

原来这些年的纵容都有迹可循,当知道陆宛然母女是插在陆家心脏上的两根毒刺时,宋凉叶几乎要冷笑出声,齐修瑾错把鱼目当珍珠,将整座玫瑰园都浇灌在了荆棘丛里。

“活人难道不该比墓碑更值得珍惜吗?”她忽然指向远处的身影,陆云天的黑色衬衫被雨水晕成墨团,自兄长陨落后,他就像棵被连根拔起的雪松,独自在风雨里飘摇。

齐修瑾浑身剧震,记忆如走马灯闪过,那些酒会上陆宛然故意泼洒的红酒,医院里伪造的病历单,生日宴上消失的翡翠胸针……原来自己早该看清,报恩不该是蒙着眼往深渊里跳。

“我竟让你替我承担了这么多……”他喉咙像含着砂石,伞柄上的雨水蜿蜒成河,倒映着宋凉叶转身时扬起的衣角,比墓园里任何一块碑石都更决绝。

宋凉叶困惑地望向齐修瑾,纤长睫毛沾着细密雨珠:“你确实错得不少,但今天的道歉总该有个由头?”

齐修瑾喉结滚动,指节攥得发白:“陆宛然那些勾当……若我早认清她的真面目,这三年你本不必受那些折辱。”雨滴顺着伞骨滑落,在他肩头洇开深色水痕。

记忆如潮水漫过脚背,宋凉叶垂眸盯着青石板缝隙里的野草。

三年前与兄长决裂时摔碎的珐琅胸针,深夜里独自包扎的烫伤,还有总也等不到回应的便当盒,往事在舌尖化作一缕涩意,又被她生生咽下。

“陆云天现在应该不想见你。”她转身时素黑裙摆扫过湿漉漉的墓碑,远处那道孤影在雨幕中模糊成水墨,“既然来了,就别再搅扰今天的场合。”

齐修瑾抬手的动作滞在半空,袖扣擦过宋凉叶扬起的发梢,望着她走向陆云天的背影,胸口像塞满浸水的棉花,明明知道那只是朋友间的慰藉,嫉妒却如藤蔓缠住心脏,在雨声中疯长。

陆云天肩头西装早已湿透,指尖死死扣着墓碑边沿。

宋凉叶将伞倾向他时,男人紧绷的脊背突然坍塌,额头抵在她肩窝,滚烫的呼吸穿透薄薄衣料,远处惊雷碾过云层,雨丝里浮动着茉莉香混着青苔的气息。

雨幕中的石碑泛着青灰,陆云天的双臂像铁链般箍住宋凉叶,对方脖颈处蒸腾的热气洇湿了她的睫毛,她望着远处被雨水冲刷得发白的紫藤花架,喉间堵着未出口的叹息。

“都会好的。”她轻拍男人震颤的脊背,指尖触到西装布料下凸起的肩胛骨,“陆语哥要是看到……”

未完的话语被收束在更用力的拥抱里,宋凉叶感受到肋骨的钝痛,却任由对方将下颌抵在自己肩窝。

冰凉的雨丝渗进布料,在她锁骨处积成小片水洼,此刻任何语言都是多余的回声。

当暮色开始吞噬碑文时,陆云天突然松开桎梏,宋凉叶的旗袍领口已晕开深色水痕,发梢凝着细碎的水晶珠链,她刚要开口,却被对方骤然发红的耳尖逗得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