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1 / 1)

细密冰冷的雨丝,将衣衫浸成薄薄的一片束在身上,没了虚浮的遮掩,颤抖那么明显……

园中小径,主仆相依,荷叶儿挽着静香,轻轻揉着那冰凉的手上泛了青的指甲印,心是懵懂又似惊醒,这样的力气,下这样的狠……抬头,那苍白如纸的脸上满是水渍,小心翼翼道,“小姐,既是为二爷挑了合意的人那该高兴才是,你怎么哭了?”

“……是雨……”

“……哦,来擦擦。”荷叶儿用帕子轻轻沾着她的脸颊,可那缓缓不住的“雨”怎么擦,都不尽……心疼,语声哽咽,“小姐,府里,府里总不能,不能没有二奶奶……早早晚晚都会有,是不是?往后,还会有三奶奶,是不?……可他们热闹他们的去,碍不着咱们,啊?”

“……嗯。”

“小姐,回去我就把那八哥儿还给福能儿,他从来就不是个好的!什么破东西,我再也不……”

“荷叶儿,”

“小姐,”

“你也该……改口了。”

荷叶儿猛一愣,“小姐,小姐,我,我和他们怎么一样!我,我……”

“听话。”

看着雨中被浸透的小姐,无望与冰凉,往生一般,荷叶儿的心突然酸疼得想死,泪不及蓄就扑簌簌落了下来,“是,……大奶奶。”

☆、第五十五章 无路可退

夜静,无月。除了零星几处上夜的灯火,整个易府仿佛一浪没入海底的孤舟,浓重的黑暗中消失得悄无声息,轮廓都不见……

鸡翅木高几上,将尽的烛火透过灯纸在床头笼出一片不大的光亮。昏黄中,静香坐在床边,没有冬袄裹着,只这淡淡湖水蓝的中衣、月白褶裙,纤柔的腰身便被勾得越显单薄。面上无色,眼眸滞,看着那惶惶的烛跳,喃喃问,“还有么?”

“没了。”荷叶儿陪坐在身边,语声轻,人也似懂事许多,“当时二爷的问话,我就是这么答的,虽是字句记不大清了,可话的意思不会错。”

“莲心那儿呢?”

“也没了。莲心说她当初也是不留意误撞了听去的。她说不知红玉本就是这么跟老太太回的,还是延寿斋那些碎嘴老妈妈们自己攒的,只那话……真真听不得。若不是小……”不当心打了个壳儿,赶紧改口,“若不是大奶奶今儿问得紧,她说就是滥在肚子里带去坟里也断不肯说出来。便是如此,也已是换了她自己话,说是不这么着,要烂舌头。”

“……哦。”

“大奶奶……”荷叶儿看着烛光中这静得让人生寒的人,心忧不已。今天这一番把那人死时的各种闲碎话都打听来了,若在平时,别说是说她自己,便是不相干的人她也会羞得无处去,可此刻,那曾经无意提及都会瑟瑟发抖的恐惧和羞耻都不见,没有颜色,没有波澜,那眼睛静得像是结了冰的湖面……

“天不早了,去睡吧。”

“嗯……”知道她这两天人躺着,却是从不曾睡,荷叶儿便道,“我就在这儿陪着,不吵你,就陪着,行不行?”

静香转过头,冲她笑笑,“可我困了,要睡了。”

荷叶儿实在不知道这话信不信得,可平日敢跟她顶,跟她犟,此刻,只觉不忍心,“……哦。”

……

靠在床头,念着那春暖花开时、缘配成双的日子……那一日,她经过,他还没有;那红帐,她躺过,他还没有……只这一处别,便是两世之人,怎的会为那眼前虚幻迷了心肠……

如今,刀已落,梦亦醒,斩断了情丝,却割不断那牵挂……他会怎样?该是会……不愿吧,毕竟,她还在眼前,他心软,一时半刻必是放不下她,遂不管怎样,不可引他怜惜,总要强撑着,让他脱干净那本不该有的念头。至于自己么,这脸面、这羞耻,要或不要,什么当紧……只唯一,此刻作践了这份情意,不知他会不会觉得她太下贱,不值倒罢了,若是因此于己有愧,成了身上、心头再抹不去的污痕,她这一辈子该如何安心……

挨吧,挨到那一日……等过了那一日,有了妻,有了琴,许是于她,便如过眼云烟,不足提了……

烛火燃尽,黑暗中,细细啃噬的痛,将死无望……

夜深,万籁寂。

起了风,轻拨窗棂,细微至极的声音,却不知为何,静香一激灵,全身的神经都牵起。披衣起身,点亮了床头的小烛,昏黄的光晕让周遭的夜更深重,目光刚落在门上,便响起了轻叩声:“静儿,”

心即刻跳出了身外紧紧随了那声音去,可人,却挪不了半步……曾经是咫尺天涯,只怨相思苦,而今一别,从此萧郎陌路,饮恨成仇……

听门栓轻响,手迫不及待扶了门扉,只想早一刻看到她,却不想那门未全开,人却已转身而去。小巧的闺房,不过几步之遥,却让他心越忐忑,赶紧跟了过去,亦步亦趋……

“静儿,静儿,”

转回身,他近得已是贴在身边。抬头,清冷的夜,扑面却是暖浊的汗气,不知是怎样的疾奔会在这么冷的天流这么多的汗,顺着通红的脸颊流下,昏黄的烛光里,那么明显的水痕。看着他,心里想好的话一时竟埂在胸口,憋闷得疼,却也舍不得就说出来,便是这几日练了又练的矜持稳重,这一刻也只够压住眼中的泪,却管不住自己的手,拈了帕子,轻轻沾着他的额……

通通的心跳被那轻柔的丝帕抚得慢慢平,慢慢缓,心头滚烫的急躁浸在她如水的双眸里,清凉凉,整个人都似荡涤得晶莹剔透,再无烦难……一边任她疼,一边小心翼翼地辨她的神色,端详了又端详,脸上终是敢露出些笑,“吓死我了,我当你听了那定亲的事,不知怎样恼我呢。”

她的手微微一颤,继而嘴角淡淡一撇笑, “松江行,是本不知道还是瞒我了?”

“嗯……”尴尬地应了一声,心又慌,赶紧想抬手握住她定定神,却不知是碰巧,还是有意,她也正要收那帕子,光滑的手背在他手心里一滑而过,不待他握,便不见了踪迹,而他,竟也不敢寻了去。本是心里有底,可让她这么一问,竟觉理亏, “其实,那是何等情景,我心里岂会没数?不说,是不想让你烦心。”看她不语,只小心折那帕子,承泽的语声有些不稳,“本不是什么了得的事,毕竟到了岁数,老太太那边早晚都得安排这么一出。原不想瞒你,可那日启程往回走,心急得按不住,见了面,便只顾咱们好,哪还顾得再提旁的什么。后来写信才想着晚一天知道,便晚一天烦心,遂也没提。总以为怎么都要拖过了年,谁知这么快就定下了。静儿,我若想到老太太会拿这事来问你,我,我断不会如此行事!静儿……”

“我只问了一句,你就急出这么一通,可还让人说话?”

承泽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看她脸上带着笑、没有半分恼的意思,自己刚才这一通劝醋的话显是无的放矢。慌慌攥了攥衣襟,伸过去覆了她的手。她似稍稍犹豫了一下,可终是让他握了。拉过她捂在心口,这口气才算喘匀。这是他的惯常,于她,他从来都不笃定,见或不见,总是不自觉就惶惶胡猜,可只要握着她,只要那小手紧紧贴在掌心,他便似吃了定心丸,她还肯让他握,心就还在,这便一切都好说。遂此刻这一问虽岔了意思,倒不慌了,冲她笑笑,“那我不说别的了,只一句:你放心,我自有安排,啊?”

“作何安排?是准备犯浑还是又想装病?”

听她揶揄,又想这几次三番在她面前的窘境,承泽笑了, “那还不都是因为你,总让人没头没脑更没把握,这才出了那些丑。可丑虽丑,好歹探知你的心意。事办成了就行,倒不计较什么脸面了。”

“你呀,云深不知来处,酒醉不问归路。痴人一个,一个痴人……”

“嗯?”承泽一挑眉,当她又是笑他,却是不顾,低头轻轻啄着,“痴也好,醉也罢,横竖这辈子在你跟前儿,我是醒不了,也不打算醒了。”

指尖颤颤是他的唇,软软的,柔柔的,那痒人的温暖顺了手指、手臂,缓缓流淌在身体里。心缱绻,静香只觉无力,看着他赖皮赖脸撒娇的样子,痴痴恍惚,竟一时反悔,想为了自己的私心从此赖上他……

“静儿?”

“嗯?哦,”静香赶紧回回神,再开口,又是依了原本的打算,“你……你可听到了她的琴?”

想来所谓商议,老太太定是将松江之行所有的细枝末节都讲给了她们听,遂此刻虽不知她所问何来,承泽却只能照直答道,“嗯。”

“如何?”

“好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