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1 / 1)

看承泽诚心点了头,老太太知道对这个孙儿不需再反复多话,遂说,“原也正是要着人去叫你,来得正好。”

“您有何吩咐?”

“你大哥……是因何而去,该告诉你了。”

承泽的心猛一提……

“你大哥的死,是我错,我的错……”

“您,您说什么??”

“唉……”老太太慨声长叹,回想曾经又是钻心的疼,不由得双眉拧结,身旁陪着的徐婆子赶紧抚了她的前胸,一边接了话,“二爷,这些年为让你专心在贺将军处读书、学功夫,府中许多事都不曾传信给你。大爷,大爷他其实……是老太太……是老人家强着他娶亲的,谁知竟是夺了命去……”

“嗯?”承泽更是惊诧,“您……此,此话怎讲?”

“大爷他身子弱,生性也寡淡,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整日就是写写字,别说儿女情欢,便是一个屋子里的大丫头们也难得说句话。”徐婆子说着说着,仿若眼前又见那一天天看着长大,又一天天看着虚弱的身子,不由得红了眼圈,语声也有些哽,“……老太太看他年纪也不小,早该娶亲,往年跟他说,大爷总说……不娶了,废人一个……娶了,白糟蹋人家……”

承泽忽觉鼻子一酸,咬紧了牙……

“老太太听他说得可怜,便不再强他。可谁想今年春天气好,大爷的喘病竟是破天荒没犯,身子也似一日比一日好起来,老太太心里喜欢,便又跟他说娶亲之事。大爷还是不肯,说一个人清静惯了,不要再添心烦。老太太劝,姨娘也劝,就是咱们这些老家人们也倚着老脸劝……大爷终是被嗑叨烦了,点了头,说好,就娶一个吧……”

老太太闭了眼,紧抿了唇,依然是抖……

“老太太听了喜欢,合家人都喜欢。叫了媒人们来,十里八乡,精挑细选……怕势力,选家门清白的,怕不懂理,选书香门第的,又怕女孩儿不中看,不大度……选来选去,就落在了……大奶奶身上……合了八字,说是甚和,甚和……老太太高兴啊,高兴得夜里都睡不安稳……”说着,想着,徐婆子早已是泪满面……“成亲的那天,二爷你也看见了,咱们家何时逞过那般的势气,十里飘红,八抬大轿把她抬进了门……实指望大爷从此后也能成双成对,也能有个人陪他说说话,解解闷儿,贴心过日子……谁知道,谁知道竟是娶进个狐狸精一样的东西来!!”

徐婆子的声音突然泼了一般尖利,惊得承泽一怔,“徐妈妈……”

“二爷啊,”她越哭了,“我那可怜的大爷是被她活活作死的啊!”

“嗯?徐妈妈,这,这怎么说?”

“……成亲地第二天,老太太就特意叫了她跟前儿来,好言好语地劝,跟她说,大爷身子虚,小夫妻再好也要顾念他,切不可过纵。她点头称是,一副好乖巧!谁知回到房里,回到房里竟是变了个人……再不下楼,一家子上下竟是全不放在眼里……”

“再不下楼??”

“是啊,不下楼,不出门,吃饭、梳洗一应事俱在房中……不单如此,把原来贴身服侍大爷的那些丫头都撵了楼下去,若不是大爷拦着,连红玉都留不下……”

承泽慢慢拧了眉,初听福能儿说嫂嫂嫁过来后新房中便只留了荷叶和红玉,他倒不觉什么,一人一个性子,各有各的喜好,可这些日子来,每日在她身边,虽则说不了一句半句话,却也觉出她性子极淡,且知礼知度,若说不下楼,不见人,或还可想见,可初到就撵了原先的房中人,怎么听,都不像是她能做的出来的……难道是这女人掩得深?那可就……

“老太太只当他们小夫妻好,谁知,早已出了大事……”徐婆子鼻涕眼泪地抹着。

“出大事?出了什么事?”

“什么事?唉,”徐婆子看了承泽一眼,叹了口气,“原本这些闺房私话实不该我这老婆子说给你这没成亲的小爷听,且又是你的哥哥嫂子……可说不得,这事就是出在这上头,我也就不顾这老脸了。……自过了门儿,她整日缠着大爷,又是撒娇,又是耍媚,弄得大爷神魂颠倒,可他那身子如何支撑得住……一日不如一日,便是吃药也撑不得,谁知那大奶奶竟是一点不省事,还只顾得闺房邀宠,逼得大爷没法子,便是着人出去……”

话没说完又是哭了起来,承泽心急,“着人出去做什么?”

“出去……寻了那不得活的药来啊……”

不得活的药??承泽细一想,心咯噔一下,难道,难道是……春-药?大哥他……

看承泽耳根子都发了红,徐婆子知道这小爷是明白这人事了,便接着说,“大爷那身子哪受得那种折腾,便是……便是立时,立时就不中用了……”

“嗯?立时??”承泽一惊,“你,你是说……”

徐婆子点点头,没再说下去,此刻老太太倒慢慢缓了,睁开眼,无泪,无神,声音平平,“你大哥死在她身上了。”

啊?承泽只觉得头一阵懵……

“二爷,你没见着大爷走的时候……脸色发青,眼睛突迸,郎中说,是突然厥毙而亡,心都爆碎了……惨啊……”

这便是……这便是老太太为何不再让他见大哥的原因……承泽死死咬着牙关,眼中却还是酸疼不已……

“人已是如此,可最恨那个女人!老太太到了,她,她竟然还是……还是……”徐婆子竟是羞于启齿,连连摇头。

“还是……怎样?”承泽已是猜到了那“最恨”的景象,却还是……还是亲耳确认……

“裸-身-赤-体……与大爷裹在锦被里,看那样子竟是还……”

“行了!”老太太一声呵,徐婆子不敢再言语,赶紧随了手势扶老太太坐起来,“我轩儿不幸,娘胎里便带了病来,身子弱,性子寡,可二十多年,平平安安,至孝至善,从未做过一件出格的事!可与她,只做了十八天的夫妻,便死得……死得如此不堪!!”

承泽此刻的心又惊又痛,再看老太太眼中的狠厉,又似那日灵前一般……“死得不堪”……“死得不堪” !承泽猛一震,老人家这切齿的恨,不单对嫂嫂,也是对大哥!恨其不争!恨其不耻!如此一来,便是再有什么也拦不住了……

百年阴缘,老人家是想让他们永世成双,是想让他们再不分离,可更是在报怨,更是想雪耻!让这苦行修佛、贞洁守孝,洗去这不堪之辱,恕去这亡者之罪……

从延寿斋出来,蒙蒙一层细雨,天湿地寒……

心沉,脚步也似浸了这雨水,拖也拖不动……

大哥……原来是这么走的……

老太太说,二十多年,他平平安安,从未出格,却只这十八天便要了性命……可老人家却不曾想,这十八天,许是他这辈子最喜欢的日子……

若非真心有他,她那样的人如何会媚,如何会缠……若非真心疼她,他又如何会宠,如何会迷……

眼前又见他亲笔所书“轩静苑”……轩,静……你中我,我中你,从此相守,就此相融……

女人该恨,殊不知,也是这男人心疼,疼得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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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洲苑。

“青蔓姐姐,这又是什么香?”紫螺边帮青蔓叠衣裳,边凑近了闻,“真好闻,是茉莉花蕊?”

“不是,”青蔓淡淡一笑,“他习武,多汗,别的香都过腻。这是夏天采了新鲜的莲蓬,熏干,磨成粉,少许檀香,少许冰片,少许玫瑰瓣,再有白芷、艾叶诸味。熏了衣裳,便是清香,又爽汗。”

“真是的!”紫螺啧啧赞道,“怪道二爷走哪儿都得带着姐姐,便是衣裳的熏香都是独门调治,除了姐姐,谁又如此摸得准二爷的心思,下得了这番功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