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1 / 1)

茶座上,周少铭端着一盏青花茶碗只是静默不语。

对面莲花巷子旁的小窄道里,那女子十六七八,穿一袭月白镶毛边绸缎男儿长裳,手上摇着一柄竹骨画扇,正假模假样在巷子口悠悠闲逛。一不会儿,暗门后探出来一个女扮男装的小厮模样,冲她手势招呼,她便将扇子遮住半张颜面,眨眼间变化作一张哀怨小脸。

周少铭便知道她又要开始讹人钱财了。

……

果然,那暗门里头的俊俏公子哥儿才搡身出来,双手还来不及将门轻轻掩上,肩头便拍来一只冰凉小掌,有萋萋嗓子在耳畔回旋:“宇公子~~”

鬼一般,吓得他顿时腿软。

杜鹃赶紧转过身去捂嘴偷笑。

阿珂瞪了她一眼,将嗓子哀哀一沉:“公子如何会在这里~?”

那公子仓皇转身过来,低头一看竟然是一脸似笑非笑的赵阿珂,腿儿愈发的软了:“呃…啊……我、我方才进来如厕……”

他本是骗阿珂在青楼花街里守着,倘若一个月寻不见他,便应了他的亲事;倘若逮着他一次,情愿倒贴阿珂五十两银子作为心灵补偿。哪里想到这妞儿如此胆大,竟然扮作男装悠悠地随到浑倌巷子里头来找,一时间好生尴尬。

阿珂瞅着他那发窘的模样暗暗发笑,嘴上却幽幽叹气:“宇公子便秘么?如厕怎从白日如到了夜晚……唉,明知我最恨的便是男人朝三暮四,抓着了都要将他打个半死,这厢你应了我的赌,转身却又猫来这里偷吃倌儿……罢罢,你也莫要再撒谎,你我二人的情分今夜也算是到了头……”摇着头,用扇子很惋惜地指了指他额间的一吻唇痕。

杜鹃早已熟知套路,一衣襟将就那公子清瘦身板提了起来,抵在身后的砖墙上:“小姐同这渣烂叨什么功夫?欺骗我家小姐感情,直接揍个他半死便是!”说着拳头攥起来,就要照那俊俏小脸上盖下去。

她个高骨大,那公子被她抵得骨头都要散掉,赶紧扬声求饶:“都说周将军看上了姑娘,如今谁人还敢打姑娘的主意?我这也是绝望之下才来……哎哟,你莫要狠打,本公子赔、赔你银子就是”说着,将双手颤巍巍往兜里掏去,掏出来一袋碎银子。

先拿出一锭。

阿珂掂了掂,嫌少,敲他一记:“胡说,那周将军看上的原是个和尚,哪里和本小姐半分关系~!”

杜鹃等不住,干脆撸起袖管,一拳头甩了下去。

“哎哟,姑奶奶手下留情则个”甩得那公子只觉得小命都快要没有了,怪只怪自己被美色所惑,堪堪惹来一只大恶女,一狠心只得将整袋儿银子都扔了过来。

杜鹃两手一松。

他赶紧跌跌撞撞地爬起来,仓惶逃也开去。

阿珂便拾起地上的银子,喜滋滋藏进了袖管里。主仆二人互相恭维着,一转身溜进了旁的秦楚馆,毫无节操道理可言。

……

茶楼上张葛看得义愤填膺:“将军,这女人已经不止一次欺负爷儿们了!还污蔑将军喜欢甚么和尚?实在太嚣张,不给她点颜色瞧瞧属下心里着实不痛快!”说着,操起长剑就要往楼下冲去。

周少铭本是寻阿珂和解而来,想要劝她去与众街坊解释,免得徒生出误会。此刻闻言亦凝了眉头,不解那烟花巷陌到底有什么好处,竟能这样吸引一个女人,不由狐疑道:“她近日时常来这里么?你可知她进去都做些什么?”

张葛一愣,立刻红着脸摇头:“属下对男人可没有兴趣,这里头不是吃荤就是喝素,哪里知那恶女进去到底做些什么!”

……全是男人么?

周少铭眼前不由浮起阿珂窄窄白衣下婀娜的娇躯“若是看一次就要负责,本姑娘早不知嫁过多少次了”……早先不过只是将她当做气话,这会儿却不知为何心里头顿生出无数的不痛快。

那厢张葛一句话还没说话呢,只见一席清风拂过,座上的将军已经大步将将下了楼。

秦楚馆丝竹宴乐,杯酒觥筹,公子老爷们你来我往,好生是个热闹。那鸭鸨叫丽爷,二十七八岁年纪,长得清清瘦瘦,因早已晓得阿珂是个闲逛的货色,便也懒得招呼她。阿珂乐得自在,远远的见周老二揽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清倌上了二楼,便也悄悄随了上去。

那二楼间间厢房紧挨,一路过去唱唱哭哭、吟吟笑笑,道尽人间清浑,只余下正中的大厅才是个吃酒的清净地儿。看到周老二挑了一处角落只是垂头喝着闷酒,阿珂只觉得今夜不同往常,便不着痕迹地搭着腿儿坐到他身后一张桌上,点了花生与水酒。

果然,不一会儿那楼廊上便走过来一个着黑衣的矮胖男人,面色白白净净,五十上下的年纪,以往从来不曾见过。

才一来,便对周文谨调侃道:“哟,挂了彩咯?谁人竟然这样狠心,将咱二爷一张好面皮挠得这般?”

周老二好生丢人,闷下一口老酒:“女人,这世间的女人都他妈是累赘……还是小倌儿自在,怎么玩都不操心种子。”说着,那白长的指头在一旁清倌儿脸蛋上捏了捏,痛得那孩子眉头直皱,却又不敢哭。

那矮胖男人便拱手嬉笑:“恭喜恭喜,看来咱二爷威风一如当年啊哈哈~!”

“好个屁!还不是拜您老那几瓶宝贝所赐?”周文谨推了他一把,命小清倌给他倒了杯水酒。又道:“……该她生的,她不生;不该她生的,频频给老子怀。可叹二爷我如今已近四十,膝下连一个带把儿的都没有,你说这孩子倒是让我留与不留?”

那人凝眉思想,也觉得有些难办,便皱眉试探:“不是给了二爷两瓶熏的么?让翠柳那丫头喂周将军吸上两口,等事儿成了再往他身上一栽,将来孩子虽不跟你叫‘爹’,终归他姓周,二爷想他时亦还能看上几眼,也不用担心你屋里那毒妇看出端倪;何况周将军时常不着家,美人还不是依然由你伺候。如此三全齐美,多好的招儿?”

啧啧,果然山外青山楼外楼,这样的方法真真是聪明绝顶啊呸。

阿珂不由将那半老头儿细细打量,只见他面无白须,嗓子嘎嘎哑哑,看样子怎么像是话本里头的宫中太监?

难道那‘红颜’竟是从宫里头传出来的么?这样说来,二十一名堂主被杀却与朝廷离不开干系了……心中不由起了疑惑。

正思想着,周老二又叹了口气:“我那侄子真真不像是个凡人,翠柳那般一个荡-妇整个儿贴上去了,末了还被他半夜里赶了出来!怕不是还要麻烦您老给弄点儿药来,将那胎儿化去,不然过上些月肚子大了,林惠茹那女人闹将起来,老子也不要活命了。”

“唉,药我这里倒是也有,这玩意就和白糖一般,参在水里喝上两次,那珠胎就化成月事没有了。”那男人末了叹口气,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儿来。

想了想,又好似十分替周文谨惋惜,便又劝慰道:“只是这孩子打了终究可惜……这世上哪有男儿不吃荤的?一次不行,你再试探他个两次,早晚他就破了戒。怕只怕是翠柳心中恋着二爷,不愿拉下脸皮去勾引周将军才是。”

“唉,但得如此自是最好……回头我再吓吓那个骚-妇!”周老二将那纸包接过来往袖子里头一藏,唉声叹气地站起来告辞。

阿珂便向杜鹃递了眼色,杜鹃大吃吃上前将他一撞,一纸包药粉便悄悄换成了厨房里弄来的白糖。

……

黑暗处一间小阁内,有青衣公子正端着酒杯浅酌,恰好将这一幕看去,精致唇角勾起来:“呵,一看便是个打小的偷儿出身~~去年来怎么不见有他?”

他的嗓音清清雅雅,举止间动作不急不缓,周身都泛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冷清气儿,就仿佛是那活在半空中的神仙,不沾染一丝儿人世间的尘火。

跟班小远连忙应道:“回少主……是个女人。时常扮作男儿前来喝酒,因口袋里没有多少银子,丽爷都懒得搭理她。”

那青衣公子眉头便是一皱:呵,丢失了一个男生女相,上天便又送来个女生男相嚒?

便幽幽问道:“哪里来的女子?叫甚么名字?”

“原是那成衣铺老板娘的干女儿,才从荆州过来。”小远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