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也跟着额头冒汗。

雁来找到了对付臣子的、最有效的手段。

尤其是这十几个上了弹章的官员,他们都跟谏臣沾点儿边,风闻奏事是他们的责任、也是他们的权力,谁都挑不出毛病,所以李逢吉来串联的时候,他们全都欣然答应。

谏官品级低而名位尊,就是为了让他们敢说话,现在雁来刚刚上位,他们当然也要刷刷存在感。

至于雁来听不听,他们其实也无所谓。

但现在,雁来将本该是潜规则的部分直接摊开了说,跟砸了所有谏官宪臣的饭碗有什么区别?这事传出去,他们的仕途就完了。

雁来还嫌不够,继续诛心,“国朝优待谏官,是为了培养清正骨鲠之气。现在骨鲠之气没看到,倒是养出了一群沽名钓誉之徒,弹劾并不是为了正本清源、上谏君王、下察百官,而是为了给他们自己邀买名声,实在令人失望至极!”

这话说得很重,那十几个谏官膝盖一软,也跟着跪下了。

几位宰相虽然没跪,但也都跟着低下了头。

当然了,包括之前的李逢吉在内,他们跪的并不是雁来雁来虽然在延英殿办公,但并没有坐正中间的位置,而是在东边摆了一张桌子,所以众人跪的仍然是代表皇权的那把空椅子。

但这毫无疑问是一种示弱。……

不知道是不是触底反弹,李逢吉忽然直起身来,朝雁来拱手道,“臣自知有错,失了谏臣之体,然有些话不吐不快。母女之情,固是天伦,但贵妃既是宫妃,也不宜在外逗留,当尽早回宫、免生物议!”

“是啊。”李夷简也附和道,“贵妃虽然只是贵妃,却是崇庙皇帝亲自指婚的广平郡王妃,后来又为太子妃,自非普通妃嫔可比,陛下如今病着,宫中诸事都赖贵妃操持,不可遽离。”

雁来闻言忽然一笑。

李夷简心下顿时又生出了不妙的预感。

只是不及细想,又听雁来道,“既然两边都离不得人,那只能辛苦贵妃两边多跑跑,不如就一天在宫中,一天在公主府,如何?”

她觉得自己已经让步了很多,但大臣们显然无法接受。

哪有嫔妃天天往外跑的,让外头的人看了成什么样子?

再说,给了郭贵妃这样的特权,那宫中其他的嫔妃给不给?给了宫里就要乱套了,不给,那总得有个说法吧?

但雁来也不肯让步。

全天下的人都能在母亲病重时回去侍疾,没道理嫔妃不行。皇家的规矩,难道就是不近人情吗?

双方就这样僵持住了。

说是僵持,但其实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占上风的仍旧是雁来。

毕竟郭贵妃现在人已经在公主府了,就是朝臣们全都反对又如何?总不能冲进去把她押回宫里吧?在皇帝没法下令的情况下,他们还真就没什么办法,只能守着“于礼不合”四个字不松口。升平公主府。

公主本来还在劝郭贵妃回宫,连带着今日过来探病的其他郭家人,都会委婉或直白地提了一下,毕竟当下的局势确实很微妙,在这个时候出风头,容易被风吹折了,还是低调些为好。

但等延英殿的消息传回来,就没人再提这个了。

雁来正在替她们跟朝臣对线,她们可没那么不知好歹,偏去拆她的台。

但她们不提,郭贵妃自己反而要提了,“我也得做点什么才好,总不能光让她替我出头。”

这话将众人都吓了一跳。

郭家娶了好几个公主、郡主,对朝堂上的政局变化最是敏感,自然能看得出来,虽说是替她们出头,但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这场礼仪之争的重点早就不是郭贵妃了。

它已经变成了雁来和文官之间的较量,谁能胜出,谁就能在朝堂上掌握更多的话语权。

“我等不知令君的计划,这时候贸然插手,未必是帮忙。”二嫂沈素劝道。

她虽然只是郡主,但因为生母跟升平公主是姊妹,大哥又是庶子,她在身份上是这一代的宗妇,在郭家说话还是很有分量的。

所以她一开口,其他人也都附和,连升平公主也说了两句。

郭贵妃却道,“不知道,那就问。”

然后不由分说,叫来了云缕,让她去找天兵传话。

郭贵妃昨天就抽空去找了云缕,这一找,才发现不得了,这丫头居然已经在长安城里开起了店铺,还招了许多的学徒,跟着她学女红刺绣,给店里供货。

之前倒没发现她还有这样的天赋,不过郭贵妃想到自己之前的打算,便决定将手中的产业都交给云缕去打理,相信她肯定能做好。

所以云缕也暂时离开店铺,过来跟她交接。

她在街面上做生意,跟天兵是早就混熟了的,都不用走远,出门就能找到人帮忙传递消息。

不一时就有天兵来回信,说是雁来散了衙就来。

其他人都不住在公主府,闻言只能起身告辞。其实她们都挺好奇雁来的,不过这种时候,显然不适合留下来看热闹。反正雁来如今入了朝,往后逢年过节的肯定都能见到,也不急于一时。

等人走了,升平公主有些担忧地问郭贵妃,“你们究竟是怎么回事?”

昨天光顾着为女儿回来欢喜了,现在她才反应过来,她们分明是故意的。

郭贵妃迟疑片刻,才开口道,“她……邀我出仕。”

“什么?”升平公主疑心自己听错了。

郭贵妃见状,倒是笑了起来,“出仕,做官。阿娘,要不是她说,我是再不敢想的,可是既然存了这样的念想,我就无论如何也放不下了。”

升平公主望了她半晌,直到郭贵妃被看得有些不安,才轻声道,“我的女儿,比我有福气。”

郭贵妃不知为何,鼻尖一酸,眼中就涌出了泪水。

“哭什么?”升平公主拍了拍她的手,“你这样子,让人如何放心把担子交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