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人对谢家人的深情,听起来像一个莫大的笑话。
龚大夫那时候根本不相信这瞧起来深情又悲怆的一幕,只觉得这不过是杨家人想要灭口而演的一出戏罢了。
但如果只是一出戏,杨简也在他这里,毫无回报地演了很多年。
他没有对杨简透露任何有关于当年舒临和药方的事,但杨简却告诉了他很多有关于谢家当年蒙冤的证据。
极偶尔的时候,杨简才会提到自己那个早亡的未婚妻。
他说她其实是个很活泼的性子,喜欢去外面看那些新鲜的东西,所以他就常陪着她一起出去,有一次因为他一时没看住,叫她崴了脚,在家无聊地待了很多天。
他去看她时,她还埋怨他,他只能带了一堆花糖去哄她。
杨简还问他道:“您从前是去谢家问过诊的,还记得她吗?”
其实龚大夫早就不记得自己当年在谢家医治过的是哪一位姑娘,但在这件事里,他久违地想起了当年有关于那一刻那个小姑娘塞给他花糖的记忆。
龚大夫摇摇头,道:“不记得了。”
而后又过了很久,杨简越来越少提起这个未婚妻了,再后来,他带来了一个新的姑娘。
这姑娘站在那里,安静又温柔,长相清秀又平淡,像春日里扔进融融绿意里便不会再寻出来的一木一叶。
在见到周鸣玉的那一刻,龚大夫心中其实是有过那么一刻的庆幸。
庆幸自己这些年里听了杨简那么多话,却从来没有将有关舒临的任何一件事向他承认过。
上位者的深情一向如此,久而久之,终归会淡的。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也许他从前确实有要为谢家伸冤的心思,但是时间长了,也就会慢慢散掉的。
然后,龚大夫在帮周鸣玉看伤的时候,看到了一道小小的月牙形的旧伤疤。
时间久了,痕迹已经变得几乎看不清了,却让他的内心开始怀疑起来,而杨简随后又同他说:“她小时候,你见过她的。”
龚大夫觉得这两个年轻人疯了。
一个是阖族被灭,苟且求生,手无寸铁却还要回到这危险之地来复仇;一个是踩在对方满门性命上攀爬到高位的既得利益者,却非要伸手将下面尸山血海里的冤屈翻出来。
若是继续下去,将来……将来必是要闹出大祸的!
龚大夫也算是见了杨简这么多年。当年谢家和杨家的仇怨与他无关,他作何反应抛下不提,有关于其他方面,龚大夫对他还是持正面态度的。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难得对他露出一些长辈对晚辈的关切,告诉他,这是在自毁前路。
他已经活了这么多年了,见过太多世事,知道深情难得长久,回忆是最会将人美化的虚伪矫饰。
当年那个小姑娘也许已经不再是当年的样子,如果杨简还拿当年的态度去面对她,那无疑实在自寻死路。
而杨简却说,告诉她罢,都告诉她罢。
龚大夫看着周鸣玉狡黠的目光,忽而有些想到当年她塞给自己花糖时的那个笑意,他想这样的将门之女,是绝对遇到什么都不会停止自己脚步的。
她果然是这样的。
周鸣玉先前对他徒弟的打探,此刻离去前那个微笑的招手,那句暗示性的话语,几乎就是在摆明了告诉他
她还记得他,她知道舒临有问题。
龚大夫眼看着周鸣玉离去,慢慢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他关上房门,把自己的床褥掀开,从老旧的床板上抠出一个暗格,任何慢慢伸手进去,碰到了一个用油布包裹住的东西。
这是他这么多年都没有取出来过的秘密。
是舒临当年那本记录着所有处方的手记。
龚大夫忽然有一种预感,也许它重见天日的时候,不会离得太远了。
第 63 章
一个月后, 周鸣玉进入了滨州的地界。
贺掌柜走这条线路已经许多遍,全都按老规矩安排好住行,他们似乎是万般不怕泄露行踪让各家铺子知道, 提前就已经给这边传了消息, 入城的时候, 便有人来接。
繁记的生意做得好, 滨州这边的铺子也开得多,周鸣玉一行人入住的客栈,就是繁记名下。
此刻客栈中早已空好了几间上房, 留给几人入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边的各家掌柜知道上京那边的当家派了人过来查账,当晚便组了局, 请周鸣玉和贺掌柜一起用饭, 为他们接风洗尘。
贺掌柜在这些人之中还是有些声望, 几位掌柜对他都是毕恭毕敬,再兼之贺掌柜对周鸣玉态度恭敬,只叫“周姑娘”,说是祝当家请来代行查账的, 其余一概不说。
故而周鸣玉这一顿饭吃得十分顺利,没遇到过什么为难,也没听到什么不妥的难听话。
一行人当日休整,第二日便去各家铺子查账。
所有的账本, 在上京都有备份, 周鸣玉在那边已经瞧过,来时又与贺掌柜有过交流, 所以对各项情况都大体知道。即便遇到几笔烂账, 也尚算好处理,尤其是贺掌柜带来的那几个账房, 眼睛一个比一个毒,瞧一眼过去,脑子转的比算盘还快。
周鸣玉心道,兴许这祝含之根本没打算指望她,单就贺掌柜这一行人就能把账算明白。
不过她少了操心,倒也乐得轻松,正好去办自己的事情。
她此来滨州查账,对其他的铺子兴趣不大,唯独对一桩生意很感兴趣天家兴办的保育堂。
东境军驻防在沿海,多年来一直与海上敌寇交战。也不知那些海寇是从何处打劫又是与何人做了生意,居然一直配备有破坏度惊人的大箭。密度虽不高,准确度和杀伤力却极高,一直是东境军一大心腹之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