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温禾安和他的关系紧绷得?一言难尽。

奚荼胸膛里沉下一口?气,说:“那年,因?为?我的缘故,你与乳娘走丢,失散人间。我很后悔。”

“是么。”温禾安手指搭在膝头,声线四平八稳,轻得?渺然?:“我以为?你是故意的呢。”

奚荼眼瞳像兽一样紧缩起来,一字一句道:“绝对没有这?回事。”

“很早之前我想过这?个问题。我在人间十年,天都都能找到?我,你若真有心,怎会?找不到?。”话音落下,温禾安顿了顿,又说:“前段时间,我听陆屿然?说,九州唯有你一个异域之人,没有同族亲信,身受压制,我母亲也死了,你仍在九州待了这?么多年。这?有些影响我的判断,你要是想说什么,现在可以说,要是不想说,我亦不会?多问。”

对温禾安来说,这?些确实无关紧要,只是既然?来都来了,她就当听个故事,故事好坏,其中是否有误会?,有难言之隐,这?是她后面要思?考的事。她来的主要目的,是想问清楚溶族对付妖血的本领,至于王族技能她不拒绝任何一份力量,但异域受九州排斥,这?未必是一件好事,有就有,没有她不强求。

奚荼举杯抿了口?滚热的茶水,唇腔里泛出剧烈的痛意,他反而清醒过来,须臾,难以启齿地说起其中原委:“你母亲去世后,我精神很不好,王族之力失控了好几?次九州之力由控制我,变作镇压我。”

温禾安静静听着。

当年情由时隔近百年,随着奚荼的主动揭开,缓缓展现在自己面前。

温禾安出生前,奚荼和温箐的关系就已经不算好,时常会?发生矛盾,孩子的出生让一切都平静下来,三口?之家过了段幸福温馨的日子,但随机而来的是更深更重的分歧。

很多事,奚荼不懂为?什么。

溶族在异域排行榜第七,奚荼是族中天骄翘楚,满身意气,满怀骄傲,最不知天高地厚时,敢对苍天讥笑,自然?也敢为?心中所爱孑然?留在九州。他们?两人相爱,按照天都传统,竟要让他归顺天都,从此?成为?天都人。

叛族,这?事奚荼做不来,再爱都做不来。

温箐也不敢让他入族,他是异域,身份一旦暴露,被?围攻后生死难料,便也和他一样绝然?,与天都割裂,开始了“流亡”生活。真是流亡,天都派来的人一波又一波,从动之以情到?威胁恐吓,如?蝗虫过境般源源不绝,温箐不让奚荼出手,总是自己应对,她是天都少主,非籍籍无名之辈,可面对追来的人,总是只守不攻,对面次次全身而退,她却次次受伤。

她对家族有着感情,好似在用这?种方式偿还家族培养之恩。

她再一次受伤时,胸肩那边几?近粉碎贯穿,几?乎要了半条命,听说这?次来的是她的三哥。

奚荼那一刻气得?两眼发黑。

那时候九州对他的压制还没那么严,温箐受伤还没醒,他愣是疾行千里,将已经带兵回程就快进?天都辖地的一行人截住,打了个天翻地覆,结束时,温箐身上的伤是什么样,领头那人的伤就怎么样。

这?事导致了他在九州如?坐针毡,受到?的反噬重得?和才来那段时间一样,脸唇皆白,上吐下泻。

温箐在身上伤好之后知道了这?件事,跟奚荼大吵了一架。

这?段时间她心中很是压抑,她说天都的事自己会?解决,那是她的亲族,生她养她,不需要奚荼插手。奚荼直接笑出了声,直言挑破:“因?为?天都专横,在姻缘之事上,要么外族归顺,要么要为?你寻个门当户对,他们?的亲情毫不通融,绝不让步。而你的解决方式只是一味忍让,对敌人,忍让就是无条件的示弱,所以他们?有恃无恐,源源不断。”

他们?那时候都太年轻,又都太自我,棱角深重。

“你忍让的尽头就是死亡。”

“忍这?么久,也够了吧?”

温箐外冷内热,是个十分重情谊的人,和家族间的关系转变折磨她折磨得?要死,她疲倦,又被?刺到?,冷声道:“依你之言,我该如?何?来一个杀一个?若是你,你也能做得?到??”

奚荼将她的手塞进?被?子里,在窗边冷然?开腔:“你若是跟我回异域,我的家族不会?对你有一点不敬重,谁敢说你一个字,就是和我拼命。”

“他们?先对你动手,杀了他们?又有何妨。”

温箐甩开他的手:“你根本没有设身处地为?我考虑过,你要是真的爱我,不会?说这?样的话,更不会?这?么做。奚荼,那是我哥哥。”

奚荼难以置信,他接连冷笑了好几?声:“对。我不爱你,你哥哥爱你,你掀开被?子看看你的伤,他对你留手了?因?为?你有了喜欢的人,家族不接纳,他们?就能直接过来要杀你。”

“呵。”冷笑已经不能形容他那会?的心情,他颔首,咬牙:“是。我不爱你……我决意为?你留在九州,我也有家族,我心里就好受了?我就没有不舍,没有亲情是吧。”

温箐深深吸了口?气,很久之后,说出来一句:“你可以回去。”

奚荼气得?没有理智了,他顺风顺水的一生,而今折戟九州,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当即捞起氅衣夺门而出。

爱情算什么。

悠久生命中一点可有可无的点缀罢了。

他现在就去巫山,回异域,这?该死的九州,谁爱来谁来。像是有一只眼睛时时刻刻监视感知着他的心绪,奚荼回去那一路,可谓是畅通无阻,气顺了,头也不晕了,精神也提得?起来了,真快到?巫山了,奚荼又犹豫了。

九州与异域非要事不会?交流。

特别他还有前科。

此?一去,可能就是永别。

奚荼至少在巫山附近见鬼的大雪中阴晴着脸站了一天,翌日一早,拍拍头上身上的雪,还是返程了。回到?家已经是第三天深夜,家家户户都灭了灯,就自家还留了一盏,院门也没关。

奚荼脸色终于好看一点。

吵架,口?不择言嘛,谁都会?有这?个时候,日子还不是要过。

他心里还没舒服一会?,身体上那种熟悉又要命的恶心感即刻又上来了,站了一会?,立马手心,额头同时冒汗,一句话没说,转身先吐了个天翻地覆,感觉五脏六腑都被?掏空。

那一刻,他对九州的厌恶达到?了巅峰,此?生不可能和解的程度。

缓过来之后,奚荼用清茶漱口?十几?遍,又去洗漱,等结束这?一切回到?房间的时候,温箐已经醒了,半坐起来准备趿鞋下床,奚荼大步走过去,嘴白得?跟鬼一样,架着她的肩便咬下去:“你把我气死算了。”

温箐笑了一下。

还笑!

……

怎可能不爱。

他和温箐的孩子,他怎可能不上心,怎可能故意弄丢。

奚荼不太喜欢回忆从前,回忆太磨人,一想,就没办法再心平气和地对待当下的生活,因?此?他只略略提了一嘴,就郑重着说:“我不喜欢天都,但你母亲很喜欢,她在天都身上吃了很多亏,受了很多伤,这?是她早亡的主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