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自横从愤怒到惊愕再到心力交瘁,他听着陆唯西一字一句的控诉,突然发现自己无力辩驳,浓浓的力不从心像是一层透明的塑料膜将他从里到外包裹住,连呼吸都显得费力起来。
而眼前的陆唯西,他仿佛是刚刚认识,又或许是从来都没有认识过,那一年多的纠缠撕扯只是人间疾苦中相遇的一场镜花水月,一个石子掠过便碎的不成人间。
他轻叹了一口气,瞬间变得萎靡,最后看了陆唯西一眼,像是认命又像是漠然。
“你那些冠冕堂皇的话留给罪犯去说吧,他们会崇拜你并奉你为神明。陆唯西,如果今天站在你面前的不只是我一个人,而是每一个被害者的家属,你一定尸骨无存。
我们道不同,就此别过吧。”
直到周自横的车开走,余留的尾气带起周遭的尘土,陆唯西呛着咳了半晌才意识到那人离开了。
陵园建在半山腰上,不是特殊要祭奠逝者的日子,又值烈日当头,没有多余的车,更遑论出租,陆唯西点开手机叫附近的车,但没有人愿意接单,他迟疑片刻,孤身走路下山。
炎炎夏日,中午一两点的温度最高,地面滚烫,皮鞋踩过总觉得脚底板像是被烫熟了似的,陆唯西艰难的挪着步子往下走,他大概是有些中暑,头晕眼花腿脚发软,下坡的惯性又总会不自觉牵着他迈出大步,眩晕踉跄之下摔了好几跤,手掌和手腕都被蹭掉一层油皮,火辣辣的疼。
大约走了一个多小时,陆唯西总算到了山脚下,他视线恍惚,头晕心慌,身上的衣服被汗濡湿再晒干再出汗,如此往复,大概有些脱水,可他四肢却冷得厉害。花店不远处有一家小卖部,他晕晕乎乎走进去要了好几瓶冰镇矿泉水,拧开盖子直接浇在身上,整个人都淋透一遍方才觉得舒缓一些。然后他向老板要了一些盐混在矿泉水中摇了摇,咕咚咕咚灌下几口。
山脚下再叫车便容易的多,陆唯西等了十来分钟,司机见他浑身湿透不愿意搭载,他多加了200块钱的清理费才见司机点头,转了账后陆唯西半死不活的爬上了车。
车上没开空调,窗户敞开四面漏风,吹在浸着凉水的湿衣服上让人格外舒适,心慌头晕憋闷的感觉减轻许多,然而车开至半路,陆唯西又觉得燥热起来,冷热交替,皮肤泛红,四肢湿冷,肌肉甚至出现了轻微的抽搐状,他再次汗流浃背。
“麻烦送我去最近的医院吧。”
到急诊时,陆唯西的体温已经升至40度,出现断断续续的神智不清和谵妄,医生紧急为他盖冰毯,敷冰袋,静脉输药补充水电解质,同时配合4摄氏度盐水**降温,送入病房做循环监测观察。
陆唯西昏睡了四个多小时,醒来时只觉得冷,凉意仿佛贯穿在体内,皮肤却仍呈现出高热的粉色,医生用了大量冰凉液体做急救,他那颗骄纵的胃被寒凉禁锢了许久,此时竟开始疯狂报复。
说不清楚是怎样的疼,拳头大的东西仿佛长大了好几倍,冷硬抽搐,顶着心口和周围的各个器官,像是张牙舞爪的冰人,在腹部横冲直撞。陆唯西蜷缩成一团,不敢呼吸,长久的憋着再深吸一口气时疼痛便伺机席卷,让他吐出的气带着颤颤巍巍的呻吟,再变成忍无可忍的呜咽。
陆唯西尚来不及按铃求救,生生被疼晕了过去,疼出的汗将床单渍出一处清晰的人形。他没晕太久又再次疼醒,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按下呼叫铃,医生看过之后让护士将冰毯撤去,并给他打了两针。
“让你家属过来一下吧,有什么问题也能及时通知。”
“我家属在外地,不方便,麻烦帮我请个护工。”
护工第二天才能到位,值班的护士只能隔三差五去病房察看陆唯西的情况,止疼针的效力非一劳永逸,又不能连续用。一整个晚上,陆唯西几乎没有消停,难受的辗转抽搐,晕过去再醒过来,醒过来再晕过去,脱水速度让医生都吓了一跳,直接将人推去了监护室。
周自横开车绝尘离去,路上的热风顺着窗户缝灌进来,让他更加烦躁,他升起车窗打开空调,凉爽让藏在血液中的暴躁逐渐安分下来,陆唯西的那些话像是被装进了复读机里,一遍又一遍的在他耳边放送,一次比一次无情,仿佛还带着冷漠的嘲笑。
车行至半路,周自横踩下刹车,他猛砸几次方向盘,像是被关在笼中的困兽,可即便咆哮都不能干净利落,后来,他伏在方向盘上,脸埋在臂弯中,脊背颤抖,低低的呜咽出声。
即便他再恨再怨再不承认,陆唯西说的那些皆是事实,在这个再明了不过的案子中,办案人员的失职导致了最后的结果,每个环节的人都应当为周晚晴的死不瞑目受到良心的谴责和应有的惩罚,可他只揪住了陆唯西一个人。
如今陆唯西终于与他撕破了脸,不肯再当替罪羊。
周自横又去了那家g-a-y吧,不同的是这次没有遇到陆唯西,而是遇到几个没眼色的妖*艳*贱*货,各自搔首弄姿,老套搭讪,看得他想吐。
酒醉之后,酒吧的人为他找了代驾。在车上,他迷迷糊糊报了湖滨酒店的房号,代驾尽职尽责将他送到房间后离开,一夜酣眠,周自横在剧烈的头痛中醒来,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他变了脸色。
随后,他翻滚着下床开始收拾东西,将属于自己的每一件物品塞进行李箱,不愿意带走的装进垃圾袋,收拾完毕后他去找客房经理。
陆唯西在监护室醒来时接到湖滨酒店打来的电话,声称周自横已经办理了退房手续,剩余房款将在一周后分别打入两个人的账户,经理客气询问他什么时候有时间去收拾东西。
第十五章
陆唯西将房间往后续了一周,他勉强能出院已经是和酒店约好的最后一天,从医院出来,他打了车直接前往酒店。
少了一个人的物品后,本就宽敞的房间更显空荡,陆唯西执着地打开每一个柜子每一个抽屉,似乎是想要找到漏网之鱼,可周自横收拾的太干净了,哪怕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留下。
“还真是绝情啊......”
陆唯西折着身体团在床上,两米宽的双人床,与他折起来的身体形成鲜明的对比。这几日剧烈的胃痛犹如家常便饭,不知是不是中暑遗留下的后遗症,他变得特别容易出汗,痛过之后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如果不及时补水便很容易造成水电解质失衡。
痛意还没那么剧烈的时候,陆唯西起身烧了一壶水放在床头,躺下才想起药还放在外间的茶几上,可剧烈的痛说来就来,他再没力气起身,于是躺着辗转。
湖滨酒店最大的优势就是隔音,陆唯西咬着牙轻声喘气,撑不过便颤巍巍的呻吟出声,夏日里仿佛连月亮的清辉都是热的,透过在半遮半掩的窗帘洒进来,他很快便出了一身汗。
可偏偏又晕不过去,只是撕扯着人在意识涣散的边缘来回肆虐,陆唯西想起与周自横在床上相互痴缠的许多夜晚,他当然感觉得出他刻意的伤害,每次做过之后青青紫紫的瘢痕会许久才散,有时候相隔时间近了便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周自横恨他,从来不懂心疼,兴奋起来还会变本加厉,可他偏偏贪恋那种凌*虐。他们两个都在深渊里挣扎,只有彼此噬咬才能窥得一丝希望,可深渊太深,越挣扎便越陷得深,自相残杀才是最终出路。
上个月的温存还被陆唯西妥善的保管在记忆里,可是罩着那些温存的保护膜只是一层易碎的玻璃,摔一跤便会四分五裂。
以后该怎么办呢?
周自横没去上班,他请了半个月长假。作为一个救死扶伤的医生,他却偏爱极限运动,一有时间便去尝试,尤其是周晚晴遇害后的这几年,除却与陆唯西上床获得短暂的欢愉快,便只有极限运动能将他从无能为力的痛苦里短暂拉扯出来。
在这半个月的长假中,周自横把所有能玩的极限运动玩了一遍,跳伞、蹦极、滑雪、攀岩、极限轮滑,一天玩一个,试图在极限的纵情间短暂忘记盘踞不散的痛苦回忆。
半个月下来,除了青青紫紫的伤痕裹了一身外,他仿佛什么也没有改变,裹了一层生人勿近的壳回到医院。
他们医院拥有临床试验资质,5号住院楼旁边有个二层小楼被圈成独立的小院落,每逢研制的新药上市前,便会招聘一些试药员入住作临床试验。有健康人也有患者,由医院、制药公司和伦理委员会共同负责。
他一上班,副院长将他叫去办公室希望他能一同参与此次的第一期临床试验,第一期临床试验为了观察药物的安全性和代谢过程,需要在健康人群中进行。在此之前需要成立伦理委员会,副院长被认命为主事,与此同时在各个科室挑选临床医生配合观测试药过程。
试药期间需要随时待命,也就是除去平衡正常工作外,周自横尚要腾出精力应对并处理试药过程中的突发状况,他没迟疑,很爽快的答应了副院长的提议。
“伦理委员会其他领域的专家到位还需一周左右的时间,批准通过后再招聘试药员,我先将试验药物资料发给你,你熟悉一下。”
“没问题。”
陆唯西的失眠愈发严重,怕光怕吵肌肉无端疼痛,大剂量服用助眠药无任何成效,反而让他的胃雪上加霜,时常的心慌胸闷头晕眼花让他的工作效率明显降低。他又去了趟医院,是周自横工作的那家,一进门诊楼他便有些心慌,总担心与他碰上,可心里又盼望着能与他见一面,然而好像缘分真的就此隔断了似的,陆唯西没能心想事成。
精神科的大夫开了一堆检查单让他先去做检查,随后根据检查报告重新开了药,还是那些老生常谈的叮嘱,要规律作息,放松心情。
谁都知道该那样做,可是谁都控制不住自己。
陆唯西开了药出来,又接到了医院的电话,是体检科那边打来的,提醒他去拿检查结果,于是他折返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