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天,又是那种如凌迟般的药水开始往身体里滴,周自横坐在床边通过按摩来减轻陆唯西的痛苦。
“昨天去陵园看我姐的时候才发现路上的树已经开始抽条了,西西,春天都要结束了......早点醒来我还能带你去看花海。”
陆唯西的刀口开始长的时候,周自横与陆广仁夫妇终于不用每天提心吊胆惶惶不安,他不用再开没完没了的多学科会诊,不用动不动再参加急救,只需要安静的守在一旁陪陆唯西说话,讲每一天的所见所闻,为他擦洗翻身按摩即可。
“刚才重症医学科的主任商讨了一下,下周想送你回单人病房住,一定是这里的风水不好,所以你才一直不肯醒,别怕,我带你回病房睡,你爸妈也在,我们都陪着你。”
陆唯西眼皮颤了颤,这段日子他觉得周自横好烦,好像总是有说不完的鸡零狗碎,和尚念经似的往他耳朵里灌,他根本听不进去,只想让他闭嘴,帮他把针拔掉。
“好疼啊......”
陆唯西心里默念,像往常一样尝试着动嘴出声表达,这一次竟然成功了,他的上下唇瓣和声带好像终于听见了大脑的召唤,随即是手指、眼睛、四肢,先后有了感知,他挣扎着掀开眼皮,监护室里的光线本身不强,但对于长时间陷在昏迷中的人来讲还是显得太过刺眼,出于自我保护,他的眼皮再次阖上。
这一切都只是陆唯西徒劳的费劲,周自横显然没有听见,仍在全神贯注的替他按摩,陆唯西拼尽全力动了动手指,难受得哼出声。
这次周自横看见了,也听见了,他握住他的手,垂下眼皮。对他来讲这一幕像是一场空欢喜的梦,做了太多次便有些麻木,甚至觉得又在恍惚间被扯入梦境里,他揉了揉眼睛,太累容易产生幻觉,最近尤其频繁。
“西西,你再不醒来我就要被幻觉吃掉了......”
“周自横......”
陆唯西又动了动手指,冰冰凉凉的触感,划在周自横的掌心,痒痒的,他叫他的同时又尝试着睁眼适应光线,这次坚持的久,在周自横终于反应过来眼睛睁得滚圆看他时,他才又无力的阖上眼皮。
“西西?这不是做梦......你醒了是不是?”
“我好疼......”
眼皮屡次开合后总算是适应了光线,陆唯西半睁着眼,委屈的控诉,声音仍是无膛音的少气无力。
“受罪了......西西受罪了......是我不好......”
周自横的泪珠骤然滚落,大颗大颗像有实质的珠子砸在陆唯西的脸上,砸得他脸疼,溅起的小水珠蹭到眼皮和眼睫,还飞到了他的眼睛里,有种辣辣的不适感,他闭上眼。
“你怎么就不放过我?”
不要拼命的救他,他就不会那么疼,那么煎熬,那么无助,这些天里,陆唯西想要质问周自横,为什么不肯放手,让他少受一点痛苦。
“因为我爱你......西西,我爱你......”
“我快要疼死了......”
“对不起,是我不好,你快点好起来打我好不好?”
“有什么用......”打他又不会减轻他的痛苦。
“西西,你终于醒了......谢谢你终于醒了。”
周自横泪流满面,语无伦次,他捧着陆唯西的手一次又一次的亲,可还是觉得不够,探过身子在他的眉眼鼻尖又蹭又亲,泪水将两个人的脸都糊成一片。
“好累啊......”
陆唯西喃喃,真的好累啊,虽然一直闭着眼睛,可大脑却比任何时候要清醒,比失眠更痛苦。他眼皮上下翻了翻,好像确实是疲倦到了极点再撑不住。
周自横尚来不及说话,陆唯西便又闭上眼睛睡了过去,这次,他是真的睡着了。
“睡便睡吧,但别睡这么久了,好不好?”
周自横在他额间吻了一下,抹干各自脸上的泪痕,直起身子查看仪器上的数据,总算是平稳了。
他让护士叫来各科的医生查房会诊,后来又给陆广仁去了电话,告知他陆唯西醒过的消息,不到半小时,邵君逸带着两口子一起来到重症监护室的门口。
“会诊下来认为是好消息,他的各项身体机能也在恢复。”
“什么时候能再醒,我们现在能不能进去看看他?”
“等他睡好了便能醒了,再耐心等一等......”
“陆唯西是猪吗,怎么就不等等爸妈来说句话就又睡!”慕南枝此时的情绪才后知后觉地崩溃掉,她又气又急,不好对着别人发泄,攥起拳头转身去捶陆广仁,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陆广仁,你养的好儿子!”
陆广仁抿了抿嘴,眼睛微红,慕南枝不再捶打后,他将她揽在怀中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是我们父子太差劲......等见了陆唯西我替你教训他,狠狠抽他两个大嘴巴。”
“你怎么给人当爹的,陆广仁你不是人!”
第一百零三章
陆唯西这一觉又睡了三天。
周自横第一天尚能沉得住气,第二天来回接了好几个陆家夫妇或邵君逸的电话便有些心虚,到了第三天自己亲自跑去找来各科权威又详细组织了一次联合会诊,得到的结果仍是耐心等待。
第四天,陆唯西悠悠醒来,仿佛一回生二回熟,这一次睁眼的过程比上次稍微习惯,没有着急也没有气馁,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换药的护士。周自横还在会议室和重症医学科的主任商讨接下来的治疗方案,一接到电话连招呼都来不及打便往过跑,明明也就二十多步的距离,他跑得气喘吁吁,眼冒金星,腿脚都是软的,扶着门框缓歇了一分多钟才压下慌乱的心跳走进去。
陆唯西睁着眼睛,不是半睁,全睁开了,转着眼珠在开两边的机器和连在自己身上那么多的管子,怪不得那么疼,他快要被这堆东西活埋了。
“西西......”
周自横气没有彻底喘匀,胸膛上下起伏,脸也有些红,眼睛里的红血丝一层叠着一层,像是一只红眼睛的兔子,对比之下,头上顶着的那一头白发格外扎眼。
周自横的头发全白了,与他这张憔悴略显枯槁的脸竟然格外匹配。
“周自横......你的头发......”
上次醒来陆唯西视物模糊,只能察觉到一叠叠的重影,没来得及看清人便又沉沉睡去,这一次,他的眼皮不沉,视线不晃,视力甚至比受伤前还要好,清清楚楚的看到了与周自横年纪格格不入的那一头白发。
“大意了,早知道你今天醒,我昨天该去染个发的。”
“是因为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