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猜对了。
搭在桌角的手一寸寸收紧用力,他闭了闭眼,平复了下?情绪,才轻描淡写道:“何以这样问?”
行云宗是名门正道,门中弟子?以除妖救人为己任,名声在外,无一丝污点?。他是亲眼目睹,才知这背后的虚假伪善。
可她呢?
她怎么会猜到他和行云宗之间的仇恨与姝凰有关?
曲琉裳没有直接回答,先问起旁的:“你还记不记得黛城的事?在那之后,狼妖死了,师姐对我讲了一个故事。”
他闻言顿了顿,声音哑得有几分变调,顺着她的话问:“什?么故事?”
“掌门怒气上头,打了师姐一巴掌,可怒意消散后,他却?对师姐的伤视而不见?,直到师姐依了他的意思,他才为师姐治伤。”静了静,她说,“掌门似乎并不真正在乎师姐如何。”
手心?被桌角硌得发疼发红,他骤然松手,眸中阴霾散去几分,轻笑出声来:“你没有唤他师尊,你不信他。”
“我的确认为掌门有些奇怪。”少女瞳色又清又亮,看着他继续说,“他拆散了师姐与狼妖,狼妖失去爱人,不再压抑本性,愤而大开杀戒。可偶尔我也?会想,倘若他们没有被拆散,是不是就不会有那些无辜之人的惨死了?狼妖作恶,偿命是天?经地义?的事,可掌门作为间接造成这一切的人,似乎……有些极端偏激了。”
“这些细节让我隐约觉得,行云宗似乎并非表面上那般清白干净。我说完了,现在,你愿不愿意告诉我真相?愿不愿意告诉我,你与行云宗之间有何仇恨?”
噩梦重提,漫天?大火好似还在眼前?,鼻尖是抹不去的血腥气味。他呼吸控制不住地急促一分,瞳仁轻颤,别过头去,哑声开口:“我说了,你便会信吗?”
“我会自己判断。”
“你会告诉旁人吗?”
“你若不想,我便不说。”
慕从嘉沉默良久,声音压得极低,闭眼咬牙道:“杀父、杀母之仇。”
那群觊觎姝凰力量的无耻之徒,从姝凰体内生生取出她的骨头,分为几段,各自带回。他目睹一切,从树上栽落在地,干呕出声。
漫山桃木倾倒,泥土被鲜血染成了暗红色。
握着姝凰唯一留下?的敛息石,他恨到双目发红,心?中燃起了滔天?的黑色火焰。
那群修士与妖一样卑劣不堪,偏要做出心?怀大爱仁义?善良的模样,令他恶心?。他们踩着姝凰的鲜血,以一条命换千条命、换万条命,如此小?人手段,他恨不能将他们千刀万剐。
急促的呼吸被压下?,室内一时之间静得可怕。
烛光摇曳,墙壁上照出的人影寂然不动。
曲琉裳看着慕从嘉。
他闭着眼,脸上神情又被面具遮挡,看不真切,但从他绷直的身?体和紧抿的唇角中,仍可隐约窥得几分他的隐忍与克制,他的痛苦与恨意。
她抿了抿唇,低头从食盒中又取出一块桃花酥,递给他,轻轻道:“甜的,你要不要再吃一块?”
慕从嘉愣了愣,睁开眼,怔然看向手心?里的糕点?。
少女的声音响在耳边:“你要报仇吗?”
慕从嘉握紧了糕点?,酥皮碎馅儿从指缝漏下?。一双黑眸中好似夹雪含霜,泛起一层凉意,他声音沉沉道:“报,杀父杀母之仇怎么不报?难道你要阻止我?令苍那种人,你也?要保护?”
曲琉裳却?出乎意料地摇头:“不。”
慕从嘉心?尖一颤,桃花酥从手中掉落,滚了一地的酥皮。
“你们之间的恩怨,我没有立场阻止你,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只会阻止你杀无辜之人。”
他几乎控制不住地伸出手,扶上她的双肩,低声自语道:“你当?真……”
她当?真这样好。
当?年没有闯入山谷、没有伤害过姝凰的曲恪教导养育出来的姑娘,当?真这样好。
“当?真……什?么?”
“没什?么。”他眼里终于浮起一点?真实的笑意,很?轻很?浅,眸光流转间,即便有面具遮去部分眼形,也?衬得那双眼睛尤其温柔好看,看得曲琉裳呆了一呆。
慕从嘉蓦地松开手,换了种姿势,将她半拥入怀中。骤然拉进的距离让曲琉裳下?意识道:“你做什?……”
“别动。”
他没有不知分寸地去碰她的后背,只轻轻覆在她乌发上。
灵力自指尖流泻而出,温柔为她烘暖着滴水的长发。
少女反应过来他在做什?么,抿了抿唇,没有躲开,在他桎梏中温顺得不可思议。她低声道:“谢谢。”
慕从嘉正看着她身?后的桃花酥,闻言眸色再次变得有几分异样。
她许其他人触碰,却?唯独不许“慕从嘉”碰?
分明做好了桃花酥,却?只给“长离”吃,毫无赠予“慕从嘉”的意思?
“慕从嘉”哪里惹到了她?
长发很?快被烘干,他放开她,看着地上摔碎成块的桃花酥,眸中闪过一丝懊悔。
这是曲琉裳为他做的桃花酥,吃一块少一块,他怎么就不小?心?掉了?
曲琉裳被放开后顺手摸了摸头发,忽而见?长离眼神奇怪地看着地上的桃花酥,一副想要捡起来的模样。
果?然,他犹豫片刻,竟真的屈膝弯下?腰去,准备去捡那块桃花酥。
曲琉裳及时拉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