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

虽早已经做过最坏打算,只真见到头破血流不省人事的老人家,明瑜仍是一阵心惊肉跳,叫过一声后,眼圈发红,喉咙已是哽咽了起来。

“老太爷脉搏还健,方才止了下血。快些下山到医馆中再施救治,应当无碍。”

谢醉桥看她一眼,出声安慰道,脚步并未停下。

冬日白昼短,下到山脚时,天色已经黑透了。江夔被放在马车上,一行人匆匆往孟城赶去。

明瑜坐在外祖身边,用条被茶水打湿的布巾轻轻擦拭他面上已经冻结的血污,心急如焚。见他双唇干裂,又从春鸢手上接过茶盏,与周妈妈合力将他头扶了起来,慢慢喂他喝水。马车一个颠簸,茶水大半泼洒出去,濡湿了盖在他身上的那件大氅裘边。见老人家始终双目紧闭,灯下面色惨白,明瑜终于忍不住,泪珠子一颗颗滴了下来。

“姑娘快别这样了。老太爷吉人天相,必定会好起来的。”

周妈妈见了不忍,急忙安慰。

明瑜伸手胡乱擦了下眼睛,心中实在是对自己自责到了极点。为什么没有早想到这事?就算早一天过来,外祖也不至于遭这样的难。

到亥时初,马车终于进了孟城,停在了杏林医馆的门口。那郎中本已是关门歇息了,听到有人拍门,过去打开,晓得竟是江夔在山中摔伤,急忙给让了进来,上下诊察一番,叹道:“老太爷伤得不轻,额角跌破,胫骨骨折,幸而吉人天相,止血在先,送来又及时。若是耽误,怕就难说了。”说完便忙着处置。

柳胜河长吁一口气,擦了把额头的冷汗,看了眼明瑜,心中却禁不住又起了丝纳罕。暗道莫非冥冥中自有天意,这祖孙两个心意相通,这才会有今日的机缘巧合救下了老太爷?

那郎中动作十分娴熟,清洗了额角伤处,敷了药饼,再扎好绷带,又忙着处置腿上的伤。

“姑娘快看,老太爷要醒了!”

春鸢突然叫了起来。

明瑜急忙靠近,见外祖眼皮微微跳动,仿佛努力要睁开的样子,惊喜不已,急忙伸手拍他脸颊,轻声叫道:“外祖,我是明瑜,我来看你了……”

江夔终于睁开眼,短暂的茫然过后,眼前模模糊糊看见一张女孩明秀的脸,一下清醒了过来。

“瑜丫头……你怎么来了……”江夔挣扎着问道,说话之时,只觉全身上下都在抽痛,这才记起了之前的一幕,“我……摔到山涧里去了?”

明瑜悲喜交加,若非边上有人在,恨不得立刻就扑到他怀中去,眼睛又有些热了起来。

“老太爷你醒了就好,”周妈妈也是喜极,嘴里絮叨个不停,“幸好姑娘定要过来看老太爷,这才免了这一场祸事。老太爷果然是个命大福大的。定是老天有眼,这才叫姑娘和老太爷心意相通……”

“周妈妈,外祖刚醒,怕是精神还弱,先让他歇息。”

明瑜抬头之时,正又对上了对面谢醉桥那一双点漆般的墨黑双眸,见他看着自己的目光中仿佛带了丝好奇的探究之意,心中略微有些不安,急忙出声拦住了周妈妈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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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荷到顾家做童养媳的那一年,只有五岁。

小小的身子,瘦瘦的脸颊,胆子小的像只麻雀,

因此,男孩子们都不大喜欢她……  18

18、第十八章 ...

郎中将江夔折了的腿骨也扎裹完毕,幸而冬日衣物穿得厚实,身上别处倒没什么擦伤,开了活血化瘀的药,处置才算告一段落。因了江夔乃是名士,荣荫堂又名满江南,郎中自然也格外殷勤,自己主动开口说隔日必会上门过去复诊。

这些场面上的事自有柳胜河出面,明瑜此刻便又做回了小女孩,只是陪在外祖身边,直到返回白鹿斋。此时已是深夜,熬出了第一副汤剂,待他喝了下去,脸色方见好了些。周妈妈从前本就是江家的丫头,后来随江氏陪嫁到了阮家,如今自告留下服侍老太爷,与江夔一道催着明瑜去歇息。明瑜这才依依不舍地回了昨夜住过的屋子。除去靴子和袜,露出的一双脚已是冻得僵硬,按下去都没知觉了。原来雪早从靴口处灌进去,融化了一直泡着脚所致。

春鸢替她洗干净了,用块软布擦干,拿了自己常用的防冻蛇油膏搽了,塞进被窝里,自己也坐进去,用两手不住替她揉着活血。

“姑娘何曾吃过这般的苦……,脚都冻成这样,早该说一声的……”

春鸢心疼不已,一边揉着,一边低声埋怨。

明瑜此时整个人放松了下来,这才觉到了疲软,一双脚被春鸢揉得久了,渐渐回复了些知觉,却是又痛又痒。

“外祖无事便好,我的脚暖过来就没事了。”

明瑜微微一笑。

春鸢端详她片刻,忽然摇头笑叹道:“刚昨夜周妈妈还和我说姑娘比起从前大不一样了,还说太太私下里笑称姑娘是小福星。如今看来,这小福星三字,还真被太太说中了。说起来倒也有些奇了,姑娘何以会突然想着要过来寻老太爷?”

“好姐姐,你搽了什么头油,闻着喷香?”

明瑜不答,只是笑嘻嘻伸手捞过她垂在胸前的一束发丝,坐起来要闻。春鸢一愣,道:“我嫌头油腻,从不用的。”

“那就是身上香了,晚上陪我一个被窝里睡好了,这样又香又暖的姐姐,再陪我两年就要嫁男人了,我还真不情愿呢……”

春鸢呸了一声,作势要打她,明瑜急忙躲进被窝里闪避,两人笑闹了一阵,春鸢才脸红红地道:“姑娘若是不嫌弃我笨,就算一辈子不嫁,我也乐意陪在姑娘身边。男人有什么好,当官有钱的娶了一房又一房,没钱的便只会喝酒撒酒疯,拿自家婆娘出气,我早看得透了。”

春鸢那当杂役的爹脾气不好,从前喝醉了酒就打骂她娘出气。她是长女,护着娘时也时常受累被打。后来她被挑中成了明瑜身边的人,她那个爹才渐渐收敛了些,只平日的小打小骂却仍是少不了的,她娘怕闹出去被人笑话,也只忍气吞声地过日子。

明瑜方才故意说那话,不过是想逗引她撇开话题,没想到却又惹出她这样一番伤心事,心中也有些不舒服,问道:“你爹现在还时常打骂你娘?”

春鸢急忙摇头道:“比从前倒好许多了。”

明瑜哼了一声,皱眉道:“我如今最恨的便是薄幸的男子。你爹这般不长眼色,须得叫他晓得女人家也不是生来就任由他欺凌的。”

春鸢见自家大姑娘脸色严肃,听着不像是在说笑,吓了一跳,定定地看着她。

明瑜这才发觉自己话说得有些重,不像是个十岁女孩的口中之语,咳了一声,转为笑脸道:“男人家也并非都像你说的那般。你瞧我爹,对我娘就如珠如玉的。我便是想要姐姐陪我一辈子,也不敢咒你碰不到好姐夫。姐姐放心,日后定能嫁个好郎君。”

春鸢笑叹口气道:“老爷与夫人那是前世修出的缘分,我哪敢想这么好。倒是姑娘这般的蕙质兰心,日后不晓得哪家的人有福才能求去呢。”

明瑜笑道:“瞧瞧,我才多大,你就敢拿这来打趣我了。话说回来,天下像我爹这般的男子只怕真当是独一无二了。既无赛过他的,我又何必糟践了自己?索性就自个儿过,往后再抱个姐姐你养的娃过来强认了做干女儿干儿子防老,如此逍遥一世,岂不是比委屈自己看那些糟污男人的眼色行事要好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