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1 / 1)

礼拜天晚上,嘉宁做完了作业,一家三口坐在楼下客堂间的沙发上一起看东芝动物乐园,看到片尾,有一个专门的栏目,介绍那些已经灭绝的动物,画面最后变成黑白,配着哀婉的背景音,旁白宣告这个物种已经不存于世,还没放完虹嫣就拿着遥控器把电视机关闭了,不顾嘉宁的抗议,说:“差不多了,该睡觉了。”

家山现在两个月要去医院复查一次,每到他要去医院复查的前几天,虹嫣就开始心神不宁,人也变得有些神经质。

在这几天,她甚至对于数字“4”也格外敏感,去银行拿号会避开这个数字,凌晨醒过来,有时正好看到闹钟上显示 4:44,心就朝下一荡,带着困意硬撑着盯着钟,一定要看着它变成 4:45,这才又躺下去接着睡。

对于嘉宁来说,04 年的暑假是她过得最最开心的一个暑假,因为爸爸在家里陪着她。

家山从申天那里借来一台电视游戏机,每天嘉宁做完了暑假作业,就跟着他一起玩企鹅溜冰,坦克大战。

太阳不太厉害的下午,家山还会骑辆脚踏车,带着她去河边挖蚯蚓,钓小龙虾,钓竿也是拿毛竹棉线别针自制,父女俩拎着一塑料桶“战利品”回家,洗洗刷刷,再把米淘好,夜饭烧上,就一起去接虹嫣回家。

这年暑假,虹嫣经小毛囡介绍,去她老公朋友开办的培训机构教少儿英语,家山看病虽然是有医保,但也花了不少,还问小毛囡借了一部分,她急着偿还,上午教三年级,下午教五年级,忙得连轴转的时候,她突然有些明白过来家山从前为什么总说赚钱。

下午四点半,上完最后一节课,还没出机构,在三楼的阳台上就看见家山和嘉宁等在门口,一高一矮,夕阳下的站姿都如出一辙,她飞快地下楼,故意从另一道门出来,悄悄绕到他们身后,恶作剧似的拍一下他们的肩膀,家山被吓了一跳,立马又笑起来,嘉宁大叫:“姆妈!”这时候,虹嫣一天的疲惫一扫而光,心里只有快乐。

这种日子,累是累的,但劳碌又被幸福冲得很淡,虹嫣心里希望能一直这样下去。只是,她也不是看不出来,家山藏着心事。

一日凌晨,她从一个噩梦里乍醒过来,心有余悸,却发觉家山也醒着,他就靠着枕头默默躺着,眼睛望着外头半明半暗的天,不知道像这样望了多长时间。

其实她有点知道他在想什么,却不想说破,只碰碰他,说:“时间还早,再睡会吧。”

过了几天,一天夜里,褚良和申天突然提了水果糕点登门来看家山。

多时不见,虹嫣突然发现自己很不想看见这两张面孔,她倒了茶水,只淡淡打了个招呼就和嘉宁一起上楼去了。

三个男人在楼底下聊了很长时间,家山很晚才上楼,虹嫣没有问他都聊了些什么,家山自己说:“申天现在跟着褚良一起跑业务了。”

虹嫣没响,过了一会儿,只是说:“下个礼拜二中秋节,城中街上好像要办花灯会,等我下了班一起带嘉宁去看看吧。”

到中秋节那天,家山一大早就骑自行车去乡下问人家讨毛竹,回来做了两盏兔子灯,一只带滚轮能在地上拖着走的给嘉宁,另外一只手提的给虹嫣。

吃过晚饭,一家三口提着兔子灯上街,一条街上铺天盖地挂满了各式灯笼,连行道树上都扎灯结彩,煞是好看。

走了没几步路,嘉宁碰到了几个同班的女生,于是跟他们讲好过一会儿在超市门口碰头,就过去一起玩了。

虹嫣和家山挤在人堆里沿着街道慢慢地走,越往前走,花灯就越少,也越冷清,等到他们走到街的尽头,已经看不见几盏花灯了。

家山突然说:“虹嫣,我和申天要接活了。”

虹嫣不响,也不朝他望,只默默朝前走。

家山又说:“你放心,我身体已经没事了。”

虹嫣停了脚步,家山去揽她的肩,被她一把挣脱,虹嫣说:“你好好在家就行,没有规定男人一定要出去拼命。”

家山说:“我已经在家待了一年多了,我也想和你一起奋斗。”

虹嫣只是沉默地看着手里那只他做的兔子灯,蜡烛已经熄灭,不亮了。

终于她开口:“兔子灯不亮了。”

家山从口袋里拿出一支备用蜡烛换上,用打火机点燃。

虹嫣说:“你以后不要抽烟了,出门去身上也别带打火机。”

第27章

雪估摸是从后半夜开始下的,虹嫣早晨拉开窗帘,就看到外头的屋檐,树木,电线杆子,石板路都白成了一片。雪还不肯停,照这么下去,路都难走了。

嘉宁说:“可以堆雪人了。”她很少能看到雪,难掩兴奋,但还是小心翼翼压低声量。

虹嫣笑:“你们现在难得看到雪了,所以稀奇。姆妈小时候,差不多年年冬天都有雪。”她说着,轻手轻脚地开抽屉,把绒线帽,围巾,手套都拿出来给嘉宁,又从鞋箱里寻出雨靴来,也要她换上。

虹嫣下楼,准备用昨夜剩的米饭汆点泡饭,再煎几个荷包蛋,充当早餐,刚走到楼梯口,听见动静,回头就看家山也起来了,披了件外套,眼神还有些困顿。

他前一晚和申天在陪客户,很晚才回来,虹嫣说:“你再去休息会吧。”

家山却笑:“雪太大了,我开车送你们去。早饭也到外面吃吧。”

嘉宁回想起 04 年末的这场大雪,印象最深的是从爸爸开着的金杯车褐色的车窗看出去的有点泛黄的雪,已经有人堆出了雪人,在绕城河的护栏上,巴掌大的一个。

他们去了一家人气很旺的沙县小吃店吃早饭,要了蒸饺,拌面,馄饨,还有炖盅。

嘉宁从没吃过炖盅,在几个品种里选不定,家山干脆各点了一盅,小桌子上摆得扑扑满满,虹嫣说:“吃不完的,有点浪费了。”家山就只是笑。

吃到一半,家山手机响,店里太吵,他到外头去接,看到嘉宁还在埋头吃炖盅,就说:“慢慢吃,吃不下就别吃了。”

嘉宁印象里,爸爸的电话也是从这年冬天开始繁忙起来的,他的包里收着一沓名片,手机通讯录里存的电话号码要翻好一阵才能到底。

而对家山来说,2005 年的确算是一个新的开端,他不再跑运输,转和申天一起替褚良跑印刷业务,开的还是那辆小金杯,从一个电话号码,延伸出无数个可能合作的电话号码,只要能有机会合作,就不会轻易放过。

褚良现在隔三岔五上门来,倒也没摆什么老板架子,像回自己家一样,拎着酒,带着菜场边上顺手买的一两样熟菜,再加一个申天,就一起吃晚饭。

每回他过来,家山总是提前打电话给虹嫣,她下了班就去买菜,回来洗切炒,她倒不怕麻烦,愿意他们在家里吃,不管怎么样,自己看得见,心里就踏实一点。

他们一边吃,会聊工作上的事,也会天南海北地闲扯,开玩笑,有虹嫣在,酒不会喝多,喝到后面就换成她泡的茶水,也不会太晚,最晚八点多钟就告辞。

家山出门跑业务,七八月份高温天,晒得面孔黧黑,他又不讲究,早晨打开衣柜,拿到什么穿什么,不知道多少年前的旧衣服还在穿,虹嫣就抽空把旧衣服都清理了,每天夜里睡觉之前,把他第二天要穿的衣服裤子提前拿出来。

每天早晨虹嫣还在保温杯里泡西洋参枸杞,让他带出去。他走得匆忙,经常忘记,虹嫣就拎着杯子一路追到他停车的弄堂口,交到他手里。几次下来,他就再没忘记过。

闲时,家山拿出保温杯喝水,申天看见了,就略带调侃地说:“有老婆就是好。”

家山说:“你一个人也挺好。”

申天只是笑笑,嘟哝一句:“好什么啊。”一面开车窗,衔了支香烟,淡蓝烟雾散在盛夏空气里,有一阵他像是有些茫然,又很快恢复没正经的样子,笑着指指街头一个穿吊带裙的女孩,说:“这个身材不错。”

申天今年 31 岁了,他现在已经不再提小毛囡,平常他总笑嘻嘻地要人家替他介绍对象,但是别人真的介绍来了,却又总因为各式各样的缘由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