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玉意忙迎过去,女孩们先给长辈们行礼,这才围住滕玉意叙话。
邓唯礼递给滕玉意一本乐谱:“喏,上回你说想要洛阳白氏父子的《上云月》集,此谱失传已久,我托人打听了许久才寻来,怕你路上无聊,特特赶在你出发前送来。”
滕玉意大喜过望:“多谢多谢。”
郑霜银和柳四娘也双双递上两本《尚书》和《论语》:“院长叫我们别荒废学业,你带着这书在路上看。”
滕玉意心领神会,悄悄掀开封皮一窥,哪是什么正经书,分明是两本坊间传奇簿子,里头记载了各类杂闻趣事,用来解闷再好不过。
她咳嗽一声:“不敢辜负院长教诲,路上定时时温习。”
同窗们忍笑互丢眼色,又听车马喧腾,原来是清虚子道长和缘觉方丈带领麾下弟子来了,后头还跟着五个骑着黑毛驴的白胖老道士。
五道嘻嘻哈哈在驴子上说:“清虚子你自管放心,此去濮阳,世子和阿玉的安危就包在我们身上了。”
这边清虚子一下车,就自发将视线落到蔺承佑和滕玉意身上,表情像是欣慰,又透着几分唏嘘。
“太子和阿麒今日要在麟德殿主持射礼,赶不过来送你们。你爷娘手里还有一场重要法事要办,不得已委托师公转告你们几乎话:濮阳当地的官员寄信过来,说那只妖怪不但变幻无穷,且颇通水性,到那之后,切不可轻敌。”
蔺承佑拉过滕玉意磕头:“请爷娘放心。”
清虚子又道:“圣人和皇后也有话要交代:此番南下,一为给当年南阳一战时冤死的百姓超度祈福;二为替濮阳百姓斩妖除魔。你们俩一个自小习道,一个初入道门,但论心术聪悟,却是不相上下。这一路相扶相携,为民除害不容退却。莫要辜负长辈和百姓对你们的期望。”
滕玉意胸中激荡,蔺承佑面色也严肃了几分,两人齐齐磕了个头,正色应了。
蔺承佑又笑道:“徒孙和阿玉不在长安的这些日子,您老好好保重身子。”
清虚子一抖袍袖,弯腰把两人搀扶起来:“有你们这些小辈在,师公一时半会还舍不得走。对了,玉儿那对隐影玉虫翅练得如何了?”
滕玉意照实说:“还算听话,就是打斗时容易分神。”
清虚子说:“它们能感知主人的一思一念,易分神,是因你真气修炼得还不到家,莫要心急,以你的悟性,只要假以时日,这对虫子的法力不在佑儿那张金弓之下。”
滕玉意对此本就充满信心,闻言只笑盈盈看蔺承佑一眼,见他笑着注目自己,便朗声说:“多谢师公教诲。”
这当口,灞桥后方的小径上又来了一队人马,领头那人威武若天神,正是滕绍,与往日不同,他骑马快归快,身姿却有些歪斜,细一看,衣袍下少了一条腿。
“阿爷。”滕玉意心中一酸,滕绍由着女儿女婿扶自己下马,心中甚感宽慰。“好孩子。”
说话间又上前给清虚子和缘觉方丈叉手作揖。
“滕将军。”
这一来,所有人都到齐了,高高兴兴说了一晌话,滕玉意和蔺承佑在亲友们的簇拥下分别上车上马。
灞桥上人影交错,垂柳下依依相送,滕玉意注目桥上的亲友们,心窝暖洋洋的,直到视野中那些小黑点消失不见,才恋恋不舍放下窗帷,听得车旁蔺承佑和阿爷说起江南风俗,不觉微笑。
一路出城往东,到得东渭桥下,一行人舍马上船,共有五艘船,较大那艘足能容纳上百人(注)。上船后,因着急赶到濮阳捉妖,稍稍安置一番,就正式行舟向南。
蔺承佑和滕玉意最是闲不住,一上船就商量捕鱼吃。
宽奴取出早已备好的渔具,蔺承佑把背上金弓摘下来递给滕玉意,趁滕玉意在房中用红泥炉子生火的间隙,自己先行到船舷捕鱼。
捞了一回,倒也叫他捞着两条,只是迟迟不见滕玉意从舱里出来,丢下渔网进舱一看,就看到滕玉意把胳膊搁在窗棱上,正默默望着河面发呆。
这样子哪像要出来捕鱼,蔺承佑坐到妻子身边顺着她的视线向外看:“瞧什么?”
滕玉意放下胳膊,回身依偎着蔺承佑的颈窝,默了默道:“刚才我给阿爷送东西,听到阿爷跟缘觉方丈询问阿娘身后之事,阿爷说自己与阿娘缘分太浅,问方丈有没有法子让他与阿娘重续缘分。我听了心里难过…………这一年来阿爷总是郁郁寡欢。想开解阿爷,却又不知怎样做。”
说着眼圈一红:“其实我心里也很怕,过去我每晚都会抱着布偶细细回想阿娘的样子,即便如此记忆还是越来越淡了,我怕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忘记阿娘长什么样……”
不知不觉,眼泪流了满面。蔺承佑默然帮滕玉意擦眼泪,谁知眼泪越擦越多,不好起身去拿巾栉,干脆让她靠在自己的胸口,才一会工夫,她的泪水就打湿了他的前襟。
想想过去,滕玉意无论遇到何事都往自己心里压,而今在他面前却是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往后她的喜怒哀乐,时刻都有人为她分担。这样一想,他心痛归心痛,却也释然不少。
滕玉意似乎也意识到这点,透过厚厚的泪壳看蔺承佑一眼,再次把头埋到他颈肩,蔺承佑的心软成一团,等她哭够了,低声说:“你不是想知道那个箱笼里藏着什么吗?”
滕玉意原以为蔺承佑会想法子开释自己,没料到提起这茬,没搭腔。
“要不现在打开瞧瞧?”
滕玉意勉强有了点反应,噙着泪花点点头。
滕玉意因近日学了些粗浅的道术,老早就看出这箱笼不大对劲,蔺承佑拉她起身走到箱笼前,蹲下打开箱盖,里头果有煞气丝丝溢出,定睛一看,里头是一大堆陈旧的宗卷。
她眼泪凝在眼眶:“这是什么?”
“濮阳历年来的无头公案。”蔺承佑随手取出一份递给滕玉意,“早前听说濮阳闹妖异,我便觉得此事不对劲。那会儿我忙着成亲赶不过去,便让濮阳县衙的一位法曹整理出了旧案案呈快马加鞭送到长安。”
滕玉意好奇打开第一封案卷,上写着“黄安巷柳小坡灭门疑案。”
案子发生在三年前,受害人名叫柳小坡,是当地一位巨贾,事发当晚,一家老小八十余口悉数被灭口。此案至今未破。
第二份案卷,上写着“谷仓府兵案。”
这案子发生于五年前。两位受害人都是负责看守谷仓的府兵,事发那日被人杀死在谷仓前。诡异的是,谷仓里颗粒未丢,两名受害人胸膛里的心脏却不翼而飞。
除了顶上这两宗,底下还有二十多桩稀奇古怪的悬案。
“瞧出问题了么?”蔺承佑望着滕玉意。
滕玉意蹙了蹙眉:“这些案宗面上或多或少都有些怨煞之气,看着像附着厉鬼,可打开宗卷瞧里头,却又毫无异常。”
蔺承佑点点头:“外头有煞气,说明这批案宗曾与冤气极重的案宗接触过,里头干净,说明这煞气并非来自这批案宗里的受害者。”
“你是说”
“冤魂分明是另一份案宗的受害者。有人怕我们瞧出不对劲,提前把那份真正有问题的案宗藏起来了。送到长安来的,不过是些混淆视线的案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