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圣上终于道:“你呈上来那份朕早已看过了,确实无任何相似之处。”
眼见局势逐渐倾向顾景曈一方,谢元清仍想博上一博:“陛下,依臣愚见,哪怕是考卷存放于国子监,尚且有泄题之险;若是考卷由柏司业掌管,只怕更是……”
哗啦一声,圣上将考卷扔于御案之上。声音虽轻,却直接让谢元清噤了声。
“想不到谢卿出身将门,倒是对科举之事颇为热衷。”这位陛下的嗓音中甚至带着淡淡的笑意,“早朝之前,端惠来禀朕,说昨夜京郊失火,她领巡防营救火时,恰好看见了一众正在撤离的将士,似乎正是谢卿统领的驻军。对于此事,谢卿作何解释啊?”
谢元清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静默须臾,方道:“同顾相一样,臣亦是听闻京郊有劫匪,故而带兵围剿。”
“那可将匪徒尽数剿灭了?”
哪有什么匪徒,从始至终,便只有他与顾景曈两方的人在缠斗。虽拿下了佩兰,可顾景曈早已提前说明他命人去京郊援助过,故而顾府的婢女死在京郊,倒也不能作为指控的实证。
谢元清艰涩开口:“臣无能。”
“你确实无能。大盛声名显赫的将军,领着一众驻军,没能剿灭区区几个劫匪。”
听圣上口中有问罪之意,谢元清急忙跪地伏身,不敢再出言辩驳。
“你与你的部下这般不中用,那就继续练兵去吧。没有朕的旨意,不得离开京郊,亦不得返回京城。”
待他叩首应诺,圣上又唤道:“顾丞相,陈祭酒。”
祭酒早已腿软得不行,哆哆嗦嗦地跪下;顾景曈亦伏身叩地。
“科举新制本应是社稷之福,尔等竟搞得满城风雨,百姓哗然。既然不能胜任此事,便不必再管了,由柏司业暂代国子祭酒一职,端惠公主监察。
“另,顾丞相为百官之首,藐视朝参。杖责二十,罚俸半年。伤养好之前,也不必再管朝中事务了。”
第51章
早朝事毕,群臣鱼贯而出。端惠出了宫门,翻身上马,却并未像往日一样直……
早朝事毕, 群臣鱼贯而出。端惠出了宫门,翻身上马,却并未像往日一样直奔巡防营, 而是穿过几条窄巷,寻了一僻静处:“谢将军跟了我一路,有什么话,如今可以说了。”
行踪既被察觉, 谢元清也不再躲藏, 从草木遮掩后现身, 苦笑道:“你我如今已是夫妻,你口中称我, 仍是谢将军么?”
端惠从马上跳下,步至谢元清身前:“因为我知晓, 你要问我的话,与家事无关, 只与谢将军和端惠公主有关。”
“谢将军是想问我, 为何要将你属下驻军出现在京郊的事告诉父皇, 是也不是?”端惠继续道。她身形虽较之谢元清矮上些许,直视起人来, 却颇有凌人之势。
“我想说的,确实是这个。”谢元清反倒有些局促, 斟酌了几番用词,终于开口,“我们如今夫妇一体, 你做不利于我的事之前, 好歹同我商量一番……至少,事先告知与我。”
“谢将军, 我希望你能记得,”端惠的声音愈发冷厉,“我先是大盛的公主,是巡防营的将领,最后,才是你的妻子。”
谢元清只觉得嗓子干哑得厉害:“你对我果真……没有丝毫情分吗?”
“正如我们一开始所承诺的,这场婚事只是各取所需罢了。”端惠转起头,望向繁华京城中巍巍楼阁,“情爱之事,于我并不重要。”
“各取所需?”谢元清自嘲一笑,“你我作为夫妻,果真徒有其名。”
“谢将军若后悔了,可随时与我和离便是休弃也无妨。端惠绝无怨言。”
刑部大牢中,原本清闲的狱卒都围拢在关押姜阑的牢房前。狱中的鞭笞声、惨叫声也停了,只有匆忙的脚步声与焦灼的交谈声在回荡。
眼见着新取来的备用钥匙捅进锁孔,却仍旧转不动,狱吏焦急地询问道:“这把钥匙也打不开吗?会不会是取错了?”
“钥匙上都是刻有编号的,确是这把无误。”狱卒再次对照了一遍,摇了摇头,额头上已经沁出了汗珠,“应当是姜姑娘手上这副镣铐年岁太久,锁眼锈住了。”
“相府的人就在外边候着,已催了好几轮了!若是再不把人放出去,顾相问责下来,你我都担待不起!赶紧想想别的办法……”狱吏急得来回踱步,眼珠子转个不停,试图想出可行之计,“就不能砸开吗?”
“这……”狱卒们畏畏缩缩,都不敢上前,“小的们只怕失了手,伤到姜姑娘。”
此前姜阑是要犯,即便种种严刑逼供,也不过是职责所在;可如今上头传来消息,要将姜阑无罪释放,现下她的身份可是相府的贵人,若是伤到分毫,顾相将旧账一起结算,可不是他们能吃得消的。
姜阑心中亦是着急。只怕自她入狱起,景曈便是寝食难安、忧心如焚。她总得快出去见他,好使他不再担惊受怕。
终于受不了这些人的磨蹭,姜阑不耐地蹙起眉头:“烦请大人将钥匙给我,我自己试试吧。”
狱卒将钥匙放入她手中:“姑娘要试试倒也无妨,只怕是做无用功……”
姜阑捏住钥匙,假意去扭,实则腕上用力一震,将镣铐连接处崩断。
锁链落地的清脆声响硬生生让狱卒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大人可能太心急了,使的力道不太对。”姜阑微微一笑,将此事敷衍过去,“那我可以离开了?”
“姑娘请便。”狱吏拱手行了一礼,其他狱卒也纷纷让出道来。
她早已习惯了忍受疼痛,哪怕连着受了这样久的酷刑,脚步也不过有些发虚,未见丝毫蹒跚之态。斑斑血迹在她绿裙上绽放,仿佛青翠草木间盛放的极艳的花。
牢狱外的天光亮得晃眼,刺得她眯起了眸子。她被关押不过一日,竟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姑娘!你可算出来了!”白露一见到她的身影,当即扑上前来,想伸手搀扶,却又被她浑身的伤惊得不敢乱动。小丫头本就哭得双目红肿,如今又落下泪来,声音里也带着哭腔。“姑娘受了好多苦……”
“好了,别哭了,姑娘洗冤出狱是件喜事。”蒹葭将丝帕塞入白露手中,蹙眉道,“而今姑娘正是需要歇息的时候,别让她费心哄你。”
“莫要责怪她,她年纪尚小,只是太过担心我才会如此。”姜阑柔声劝解道,她向二人身后扫视了一番,除了顾府家仆外,却只见到候在轿辇旁的沈空青和仲明。“怎的不见景曈和佩兰?”
仲明犹豫了片刻,终是俯首答道:“大人尚有政务亟需处理,实在脱不开身。”
她分明问了两个人,仲明答时却只言大人如何如何。姜阑不由得心中一紧,追问道:“佩兰呢?”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姜阑的目光在几人脸上一一扫过:只见仲明默然,蒹葭抿了抿唇亦是不语,白露通红的眼眸中又滚下一滴泪来……最终,她的目光停留在沈空青身上。
即便没有再次询问,凭借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沈空青已明了她的意思。
她在等他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