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1 / 1)

林生对自己地妻子性格拿捏地十分精准,他头也不低了,甚至污水也不觉得脏了,昂了头,指着莱拉骂道:“哎哟,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老子养你十年,你要送老子进监狱!”

若非小龙铁塔般站在这里,只怕也是要动手打莱拉。

莱拉叹口气,每次都是一样的情境。上演过很多次了。

她问陈春花,“妈,我问你,你到底还要这样过多久。”

陈春花怔了怔,却将莱拉与小龙推出门去,她擦了擦眼角的泪,却不敢直视莱拉的眼睛,她自顾自的对着小龙说,“你上次不是说你新学了一道菜,你带莱拉去尝尝,她吃不惯那些汉堡披萨的,肯定饿肚子回来的。”

莱拉看着她脸上越发清晰的五指印,干掉的泪痕和嘴角的血迹,看着她操劳的脸庞,鲨鱼夹夹起的白黑对半的头发松散,犹如杂草,看着她被洗衣剂灼伤,被熨斗烫伤,伤痕累累的双手,她盯着陈春花的侧脸,可陈春花却不敢扭头看她一眼。

陈春花啰啰嗦嗦说了一堆,然后呆呆盯着看着对面理发店旋转的红白蓝三色灯,自言自语,“你别担心,你回来了,他不敢打我。”

莱拉叹口气,她无数次想要报警把这个家暴男抓走,可是陈春花总是不愿意,她宁愿挨打也不愿意林生被抓走,她总是说:“莱拉(Leila),家丑不可外扬,”“莱拉,就这么过吧”......莱拉无奈,陈春花如果不情愿,报警也没用,因为没有指证人,指证他犯下的罪行。

莱拉把手里抓着的砖头掷出,向前走去,她甚至没有回头,只是挥了手,喊小龙:“你给我做中餐吃。”

小龙忙起身,他对陈春花说,“春花姨,我让莱拉给你打包。”

陈春花咧咧嘴,血迹干在嘴角,笑容堪比哭泣。

小龙追上莱拉,看她偷偷抹了抹眼泪。

第二章 潮汕酒家

小龙十四岁时父母双亡,从中国偷渡到美国投奔舅舅。小龙曾对莱拉说,“你知道吗,船上都是和我一样要偷渡的人,在船上生病的怕被传染都给仍到太平洋里喂鱼了。”

莱拉对他说,“我当时坐卡车,满卡车都是人,蹲在车厢里动都动不了,生病的也都是都扔掉。”说这话时,俩人都还是少年,只想要比个高低,可是回头想想,哪里是容易的事情,九死一生,活着便是天大的好运了。

十二岁的莱拉看到陈春花的时候,她对自己说,我终于活着了,我活着就要好好活着。

小龙是潮汕人,家乡村子里这百十年来来美国做新移民的很多。他们不怕吃苦,脑子也灵光,飘洋过海来美国,发达的也不少,于是宗族亲戚便一茬茬来到这异国他乡,生根发芽。

小龙十四岁来美国之后就没再读过书,他舅舅开了中餐馆,主要做粤菜,小龙便来帮忙,跑堂,上菜,洗碗,帮厨,打扫什么都做。他舅舅说是,小龙刚来的时候是黑户,没户口读不了书,可是谁都知道,不要钱的劳动力和花钱供读书,他选择了前者而已。小龙也没少挨打,但是他慢慢长得高,又常常健身,壮得似牛,他舅舅也打不动了;小龙又学了厨艺,做的几道菜甚至是餐馆招牌,他舅舅就不舍得打了。

他舅舅经过十几年积累,开了中国城最大的饭店,“潮汕酒家”,做的潮汕菜,生意很红火,一来是中国城广州福建浙江沿海一带移民过来最多,他们口味偏甜,鲜美,与中西部重油重辣不同,而潮汕酒楼传统菜肴则比较符合这些新移民的口味;二来是口味改良适合美国人嗜甜得创新菜品也比较多。

小龙走进“潮汕酒家”便被门口来回踱步的舅舅黄伯义逮到,他用潮汕话骂他,“去死着掉咯!”正欲说些其他,看到了莱拉,他便止了嘴,他赔了笑脸,“莱拉啊,来来来,快进来......”

一面迎着莱拉,一面戳了小龙的额头,“你跑哪里去了,现在正忙的时候。”

小龙有些气愤:舅舅怎么能当着莱拉的面还这样不给我面子。

他不顾舅舅的问话,侧了身,将他舅舅挤到一旁,给莱拉找了一张桌子,对她说:“你等着,我给你做两个菜。”

然后不管他舅舅在身后骂骂咧咧,进了酒楼厨房。

他舅舅知道,林家的莱拉读的是名校还是研究生,还是顶厉害的专业,她很快就会走出中国城,住到旧金山,住到洛杉矶,住到硅谷;而他曾在比弗利山庄见过她,华裔的有钱人家让他黄伯义去承办中式宴席,莱拉则是众多宾客之一,她身边的男伴看起来富有极了,而不是他那穷酸的外甥可比。商人黄伯义不愿得罪这个即将跃入龙门的金鳞女。否则若非是点了一大桌子菜的贵客,他也鲜少这般满脸堆笑的模样。

“潮汕酒家”的店面扩了几次,从一间10平米的小饭馆到如今三层接近600平方米的规模,一楼是敞开的圆桌或雅座,二楼是包间,三楼则是黄伯义一家和服务员厨师住的地方。三楼有一间小龙自己的房间,莱拉熟悉的很。

她坐在靠窗的雅座里,看窗外的华人超市商铺,饭店,会计所,律师所,洗衣房,便利店,培训班的灯箱招牌照在墙壁上,玻璃上,显出光影;路上皆是黑头发黄皮肤的亚洲人,偶尔出现一两个或黄或棕的头发,有那么一瞬间,她恍惚回到了中国,回到了她的家乡,洛城,回到了那天之前的傍晚:她走在放学的路上,她用零花钱买了校门口不卫生的,被父母禁止买的烤肠,她一边吃,一边往家里走去,她盘算着十二岁生日该如何撒娇,才能让父母给自己买最新款的苹果电脑。夕阳的余辉照在她的头发,脸庞,照在她的烤肠上。可她没有等到生日礼物,她甚至没有等到机会给父母撒娇:因为工厂电路年久失修,她父母在火灾中双双殒命。

从此,此后十年,她颠沛流离,人生中光明尽散,伴随着暴力饥饿与屈辱,她出卖尊严与身体,如同蝼蚁,如同藤蔓,坠入黑暗与阴影,不择手段汲取养分,奋力而生。

回忆长久不了,便被现实打断。何莲“咚”地在她面前重重的放下一碟炒饭。莱拉双手抱在胸前,眯着眼睛,分不清是笑意还是怒火。何莲很美,是鲜活的少女之美,她皮肤白皙,身材饱满匀称,浑身上下只觉得软的不见骨。她是“潮汕酒家”的服务员,她偏偏不跟同在中国城的父母学理发,非要来做这又脏又累的酒楼服务员,她是为了小龙来的。

谁能不爱小龙,她们说他长得英俊,像极了一个华裔男明。莱拉也特意查了查,是很像。

皮囊往往最能吸引不缺衣食的青年男女。比如何莲。因此她向来不给莱拉好脸色,路上见到也不打招呼的。

“你这么大声音,碟子坏了,黄伯义要你赔的!”

“要你管,又不是你家碟子。”何莲翻了一个白眼。

莱拉不以为意,换她是何莲只怕也要恨极了自己:林记洗衣房家的养女好手段的,听说有富豪养着呢,你看她还常常回来找小龙......

何莲就同她主动说过一次话,半年前,她在她家理发店门口拦住了路过的莱拉,那天她精心打扮,穿着美国女孩子最爱穿地针织紧身连衣裙,特意显出她丰满匀称地身材,她把莱拉拉到一旁,她说:“你都读到master了,以后肯定不会再和小龙在一起了,你把他让给我好了。”

莱拉心口一阵抽紧,她笑了笑,把何莲故作亲昵搭在自己手臂上的手拿下,她说,“小龙是个人哦,又不是什么物品,我怎么让给你。”

何莲倒也不掩饰,立刻变了脸,杏眼圆睁,“你们读书多就是不一样,直接说自己不愿意就行了,绕什么物品不物品,我当然知道小龙不是物品。”

莱拉伸出手指,让她噤声,抬了抬头,示意旁边何莲家的理发店,“你小心你爸妈听到。”她父母自然不愿何莲与小龙交好,小龙是什么,偷渡来的,何莲还是正儿八经美国出生的呢,他们自恃何莲长得美,还想靠女儿挤入白人社会呢,再不济也嫁个高华,小龙这样做厨房的他们才看不上。不仅美国不同肤色之间存在歧视链,华裔内部也要分个三六九等。

潮汕酒家的大吊灯发出暖黄色的光芒,照在站立在自己面前的何莲脸上,更加照的她面如皎月。莱拉拿起勺子,拨弄了这碟炒饭,她笑起来,对何莲说,“你偷吃我炒饭里的腊肠。”

何莲一下涨红了脸,不由得绞起了手指,“你胡说,我没有!”

莱拉心中更加笃定,“好啊,把小龙叫出来问问就知道了。”

何莲可不愿心上人以为自己是个贪吃的小偷,她跺了脚,转身离去。

莱拉笑了笑,拿起勺子盛了炒饭送入口中。被何莲挑走腊肠也无妨,吃过也无妨,她曾经吃过泥水里的面包,吃过被踩烂的橘子,吃过生虫的米饭,眼前这盘炒饭已是珍馐。她只是心疼那些被挑走的腊肠,因为她知道小龙给她的腊肠炒饭一定会切很多腊肠一起炒,几乎一半米饭一半腊肠,可惜那些被挑走地不知会不会被何莲丢弃。

小龙又给她切了一叠烧腊,炒了一个菜心,这都是极快手的广东菜,她推断小龙一定在后厨忙。吃完饭后,她站起身,想去后厨找小龙,却被黄伯义拦下,他满脸堆笑,仍旧一副和气的样子,他说:“莱拉啊,这餐饭算你便宜点,五十五美元好了。”

莱拉迅速将这这餐饭三样菜算了下,还真没算便宜,甚至还算了20%的小费。她摇了摇头,亦是满脸笑容,她说:“黄叔叔问我要饭钱呐,那把小龙这么多年漏发少发的薪水算算给我喽!”说罢,她依样伸出手,手掌朝上,做出给钱的动作。

黄伯义自讨没趣,强自撑了嘴硬,“小龙是我外甥,我们甥舅之间算多清楚,况且小龙吃我的住我的......”

莱拉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黄叔叔,要不要我帮你查查加州劳工法,黄叔叔是没看新闻吗,最近不是又颁布了《童工法》,我记得小龙刚才美国那会有没有十四岁啊......”说罢她还真的算的起来。

黄伯义剃的光滑的后脑勺漫出汗珠来,如果莱拉和他算起来,只怕美国儿童保护组织要罚他个倾家荡产。他忍不住用手掌擦了擦汗珠,心说:你惹她做什么!

莱拉轻轻哼了下,起身离开这仿古式的木制雅座。小龙这个舅舅就如同小龙身上的水蛭一般,贪婪吸血成性。

第三章 你是狗吗